每個人都能看到月亮,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月光。
可是沒人能碰得到月亮。
月光是冷的,裴顗一直覺得,照在他身上的月光,和照在别人身上的沒區别,所以他接納了自己在盧蕤眼裡并沒那麼獨特的現實。
哪怕知道許楓橋是獨特的,裴顗也用八年同窗情麻痹自己,甚至不擇手段搶奪。
□□上的碰觸又算什麼呢?正如同他抓不住月光一般,他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抓到過盧蕤。
府衙外,盧蕤陰沉着臉,拽許楓橋走了好久。
“阿蕤……”許楓橋輕輕喚着他。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羞辱……”盧蕤壓低了聲音,也不敢回頭看許楓橋。
“你怎麼又怪自個兒了?”許楓橋臉皮厚,這點小場面完全不放在心上,“不就是那種出身的人看不起我嘛,這都沒啥,他們這些世家文人,生下來骨子裡就有一副清高,你跟他們不一樣。”
剛才那句,是徹底和裴顗劃清界限了。許楓橋被盧蕤方才的神情吓了一跳,他很少見盧蕤這麼硬氣。
“我以後不會教你學琴了,你不需要學,這樣就挺好的。”
“那不一樣,學點東西又沒壞處。别人教我都不學,我就跟你學。”
盧蕤原本沉悶的表情在此刻破功,“好啦,這下咱們倆跟他們泾渭分明,不如和霍大帥一起出征,再加上你新募的神武軍,就不找他們的鐵馬霜鋒了。”
“我也有此意。”
兩個人拉着手,在府衙前的柳樹沙地緩緩前行。饒是許楓橋所向披靡久了,跟誰都不落下風,無論打架還是吵架。
可時至今日他才發現,有道天塹,他無論如何也邁不過。
所幸盧蕤是個外柔内剛的人,和他一起站在衆人之前也毫不怯懦。
兩個人就快走到小院了,厲白楊氣喘籲籲跑來,“大帥,老姚走了!他托我給你留了個口信……”
“走得這麼着急?連書信也不留?”許楓橋問。
“嗯……”厲白楊上氣不接下氣,“他說,希望你能原諒他,他第二次背叛了神武軍。”
“姚都尉一定有苦衷。”盧蕤不緊不慢,“是不是他的家眷……”
“對,他媳婦孩子在燕王手裡!現在肯定是往恒州趕了,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厲白楊垂着頭,袖子一抹額頭上的汗,素日裡談笑風生,這還是頭次如臨大敵,半點玩笑也開不得了。
“我這兒永遠有他的位子。”許楓橋聲如洪鐘,“他随時可以回來。”
程玉樓拉住霍平楚,并沒讓對方緊跟着追上去。
“小樓,你說這裴遂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霍平楚問,“和咱們聊的時候,還好好的,楓橋一來,就暴跳如雷。”
“我看錯人了。”程玉樓皺着眉,“阿楚,定波軍不必入城,咱們明日直接和許楓橋去恒州,不用和晉陽府衙打招呼了。就當是奉了上意,總之,能少摻和就少摻和吧,世家的水太深了,駱九川這輩子也混不出個好歹,我才不想跟他一樣。”
“嗯。”霍平楚對程玉樓可謂是言聽計從,牽着程玉樓的手,“之前我從沒想過,能有今日。”
“我又何嘗不是。”程玉樓若有所思,“裴遂安那番話也确實夠得罪人的,這性格……他家裡人沒好好教他?即便許楓橋出身再卑賤,有如今的地位也都是自己拼出來的,無可指摘,他倒好,直接說人家野蠻。”
在座的除了他裴三是天之驕子,誰不“野蠻”?那句話沒來由讓程玉樓直犯惡心,“翩翩公子高樓住久了,不接地氣,這種人,不配做許楓橋的對手。”
“小樓何須跟他置氣?”
“阿楚,裴三已經很委婉了,以後到了京師,我不會比許楓橋的處境好太多。”程玉樓冷笑,“他們這些世家,真有意思啊。規矩,尊卑,禮儀,束得人喘不過氣來,可又有多少人,拼盡全力也想得到這些。”
“那我也被他們唾罵好了。”霍平楚慣會好言相勸,豪氣幹雲,“我是匪,咱們一起,做一對臭名昭著的鴛鴦。”
程玉樓被他這稚氣未脫的話逗笑了,“那可不行,你是大英雄,我為你擊鼓壯行,溫一盅酒,等你凱旋。”
霍平楚也笑了,他笑起來,眼角微微上斜,眼底有光輝映,如同秋波散了霧氣,搖碎了水面上的一輪月亮,均勻地晃閃銀光。
須臾,他捧起程玉樓的臉,趁四下無人,輕輕在唇上一啄。
“好,我是小樓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