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不敢的。柳氏兩個兄弟,柳二郎是皇帝心腹,柳三郎炙手可熱,都是國朝棟梁,落魄世族崔氏自然不敢對柳江雲甩臉子。
除此之外,柳江雲還特意找人給程玉樓做了幾件衣裳,問霍平楚的尺寸,一并做了,等霍平楚回來就給。程玉樓多次推辭,最終還是受了。
這些關心并不刻意,隻關系到日常起居,程玉樓就是再刻薄、陰陽怪氣,也明白不能拂了柳江雲發自肺腑的關心。
這也讓程玉樓感受到許久未見的溫暖。
柳江雲的兒子駱天錫,也會跟在程玉樓屁股後面,喊他伯父,這一聲喊讓程玉樓差點噴出嘴裡的茶。
伯父?!我這麼老的嗎!
時間一長程玉樓也接受了自己輩分大的事實,隻是在看見駱九川眉間相同的痣後,總會如鲠在喉。
駱九川眉心也有痣,不過之前聽相士說過,男子眉心有痣會影響仕進,駱九川就用刀把那塊兒割了下來,現如今還有道疤。
可惜侍女們不知道,來往的官吏也不知道,他們都說,這駱玉樓跟駱公一點也不像,傳言真的無誤?
不知道駱九川每每聽到這話側過臉看他的時候,心裡作何想法?程玉樓每次都會躲閃駱九川的目光,不和對方四目對視。
他待在駱家,總覺得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也許回京之前有肖想過,這有不如無的父親是真抱了想要把孩子接回去的心思呢?
回來才知道,有這想法的絕不可能是駱九川,親家公柳念之還差不多。
隻不過毫無希望、拉高期待、希望破裂的過程非常痛苦就是了。
遠處幾個婢女竊竊私語。
“駱郎長得一點不像駱公,跟青樓女子似的,眉眼含笑帶媚,比女人還媚。”
“他娘親不就是娼妓嘛。”
“你管人家娘是誰,姓什麼最重要。你要是能攀上駱郎或者駱侯,生下個姓駱的,後半輩子豈不是不愁吃喝?”
“你昏了頭!給人家做外室,還敢和柳雲娘搶夫君?柳雲娘一把刀飛過來,你腦袋就搬家咯!”
“是哦,這柳雲娘脾氣大,老夫人都克制不住她。诶,那這駱郎呢,為什麼不娶媳婦哇。其實他也挺好看的,以後不知道會配哪家淑女呢……”
程玉樓隻覺得可笑,他父親佃戶出身,母親是個娼妓,原本再賤不過的血脈,卻因為一朝得勢,成功把最肮髒的部分洗幹淨,甚至還能配“淑女”。
程玉樓,駱玉樓……我到底是誰呢?
他坐在石凳上,石桌擺滿卷宗,經風吹過,沙拉拉作響,吹皺一池春水。
他閉上眼,微微上翹的眼角被一雙伸過來的手蓋上,那手的指腹擦過眉心朱砂痣,暧昧地輕輕拂着,引起一陣陣的癢。
交頭接耳聲漸隐,程玉樓撫着霍平楚的手背,眷戀地握緊對方的手腕。
“回來啦。”程玉樓站起身,默默趴在霍平楚的肩頭,“你回來,我的事也差不多完成了。”
“嗯。”霍平楚去了甲胄,身上還有股血腥氣,接連作戰趕路,風塵仆仆,他撫程玉樓後背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怕髒污了程玉樓的衣服。
像是輕撫易碎的、獨獨屬于自己的珍寶。
“有沒有想我?”霍平楚問。
程玉樓眼眶略微濕潤,那雙精明的狐狸眼難得溫柔下來,“想,很想很想。”
“有誰欺負我們小樓嗎?”霍平楚馬上就明白了程玉樓的腔調是什麼意思。
“我不在乎,我隻想看我的大英雄平安歸來。”程玉樓緊緊抓住霍平楚的後背,擁得那樣緊,而霍平楚也不說,任由程玉樓索取安全的氣息。
就像以前在霍家寨的時候那樣,程玉樓總是做噩夢,霍平楚在隔壁,每次聽到叫聲都會緊急披着衣服出來,緊緊抱着小樓。
久而久之,就融化了程玉樓心裡的芥蒂和堅冰。
“我也不在乎。”霍平楚展顔而笑,“我隻想看見小樓。”
小樓……
是啊,我是他的小樓。
程玉樓終于松了胳膊,“走吧,去見……駱九川,還有盧更生,咱們也很久沒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