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這種巧合多了之後,她開始品味其中的不同,她和池儀疏不同,她的精力都用來揣度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每一縷細微的交纏都讓她思考許久。
她開始嘗試其他東西,比如她有時候和池儀疏一起散步,她故意錯後半步,在心裡想,她要池儀疏走那條平時不太走的繞原路的小徑。
她默不作聲地看着,池儀疏果然腳步一錯,往那條路上去了。這或許又是巧合。
張潇開始不斷嘗試,有時候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學習模仿池儀疏太久了,所以在某個瞬間很容易做出和池儀疏相似的決定,還是她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念頭悄無聲息地傳遞,影響過去,讓池儀疏做本來不打算做的決定呢?
比如時淼的事。那時候沈向雯其實就有點不對勁,沈向雯一直在卡時淼的工作使絆子,沈向雯和池儀疏談話希望能對付時淼之類的……當然,話沒有這麼直白,池儀疏一說,張潇意會了。
池儀疏意願不強,有點猶豫,張潇在心裡說,要做。
她分不清是池儀疏自己在糾結的念頭最後導向了那個結局,還是自己的念頭……
當她在寂靜深夜裡觀察自己與池儀疏的關系時,意識到兩個人像是被黏膩的膠水扯在一起,那些細密的觸須早已糾纏成足夠粗壯的膠質,纏裹着她和池儀疏。
池儀疏被她纏裹了多少,她不清楚,而她,已經完全被纏裹得密不透風,她家裡全都是池儀疏相關,要麼是同款,要麼是池儀疏自己的東西,要麼是池儀疏說過的東西,她白天在池儀疏身邊工作,晚上幻想一個透明的池儀疏陪着她睡覺,夢裡又是無窮無盡的……她陡然間有點喘不過氣,心裡沉沉壓着這龐大的痛苦與愛欲,臉上還是她認真工作老老實實的樣子。
那天,池儀疏帶着她們一起加班,池儀疏其實那時候就有想離職的念頭了,其實根本不用說得那麼明白,張潇都知道,張潇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池儀疏一個漫不經心的吐息,裡面的含義就能被張潇吸入理解。
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加班身體不堪負荷,或許是那天正好通宵她的精神到達谷底,或許是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池儀疏要走,她忽然想驗證一下自己一直以來那個瘋狂的揣測是不是真的。
她先是猜想,她想要池儀疏去二樓的露台……她下樓時,就遠遠站在樓梯口,熬夜讓人四肢虛浮,心跳加劇,嘴巴裡莫名有血腥的氣味,還伴随着輕微的耳鳴。
她看着池儀疏真的上二樓了。
這也是巧合,就像公園小徑的繞原路,或許池儀疏就是想要上樓吹吹風,畢竟通宵了……
必須有一件池儀疏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才行,如果連那件事都可以控制……
她生出強烈的毀掉一切的沖動。
她想要池儀疏跳下去。
她心裡大喊:你瘋了!!!
又有一個冷漠的聲音:那個高度,死不了人的,大概率。
兩個念頭在瘋狂打架,直到池儀疏被卡在欄杆不受控地下墜的那一刻,張潇忽然明白了,那兩個念頭是同一個念頭的兩面。
原來愛與恨足夠濃烈時,給人相同的顫栗。
她轉頭上樓去,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逃離開,她剛剛做了什麼?她的腦子已經停轉了,四周都變得寂靜。
她是爬樓上下的,她機械地邁動雙腿,發現自己隻走到了二層。
為什麼會這樣?她,并不是想要池儀疏死……她的感情為什麼是這樣的?
這已經超過了有些人喜歡小貓覺得太可愛了,喜歡到想要一口咬死的那種感覺。
她是真的這麼做了。
她從電梯下去,一樓有人尖叫起來,池儀疏跌在花叢中喊着鬼……昏了過去。
一定是有鬼害她,為什麼她能控制池儀疏?
她不是這樣的,她隻是崇拜着她的上司,又有那麼一點見不得人的傾慕,她為什麼會有那種恐怖的念頭?
池儀疏腦後的觸須纏在她指間,她回過神,池儀疏似乎在打量她,唇角微擡:“在想什麼?有你那種東西嗎?”
“有的……我覺得……”她想繼續說什麼一定有人做法害她們兩個,卻沒能說出口。
池儀疏拈着她的發絲端詳,把兩人的發絲纏在一起,觸須似乎感應到彼此,竭力伸出末梢,未經試探,直接纏上彼此,像水母在海草中,靜靜漂浮裹繞,連為一體。
“古人結發夫妻,大概結的就是這種東西,”池儀疏漫不經心地感歎一句,眼角沒有什麼笑意,唇角卻吐出個笑,“挺有趣的。”
張潇本該起身退開,說句“池姐又開玩笑”之類的話,這會兒卻說不出個一二三,她意識到了一件事:池儀疏早就知道後腦勺有觸須。
池儀疏在試探她,試探她什麼?池儀疏已經在懷疑墜樓是她做的嗎?
惶然間,她忘了自己能夠控制池儀疏,也忘了她已經和池儀疏共事多年,她像是回到剛入職那天的實習生,穿着不合适的制服坐在工位的第一天,而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月經還提前來了,加上新公司沒有人和她搭話,她緊張不安,腹痛得更厲害了。
池儀疏走過來,扯扯她衣領子把她拉在身邊,抽走她搭配的莫名其妙的領帶,解開她襯衫的扣子,兩手搭肩端詳,又給她整理了衣擺。
“人事沒介紹過嗎?正好,我是帶你的主管,我姓池……入職第一天在這兒呆着做什麼,走,吃飯去。”
池儀疏半推半抱,兩手握着她肩膀讓她倚在自己懷裡走,叫上當時一個項目組的一起出來吃花膠雞火鍋。那時池儀疏明明也年紀不大,大家卻很信服她,張潇自己也被池儀疏吸引,離開時,池儀疏還開車送她回家,路過藥店買了止疼藥,把她送到樓上。
張潇的出租屋極其簡陋,她不願讓上司看見,但入職第一天,她也不知道該不該拒絕上司的好意,任由對方上來。池儀疏也并沒有點評什麼,隻是摸摸她單薄的褥子沒說話,沒過幾天,一床蠶絲的子母被就送到她家供她簽收。
她局促不安地去池儀疏辦公室感謝。
池儀疏從電腦後面歪過頭看她,狡黠一笑:是嗎?不是我送的诶,可能是聖誕老人吧。
那天是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