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先好好做好眼前的事,不然心裡想着罷工罷工的,就做不好了。”湯明绮也不知道怎麼勸鐘羽,隻能拿話敷衍着,也一并進去,吃完這頓飯就要馬不停蹄地往機場趕,第二天一早又上工。
日夜颠倒,累固然累,掙得也确實多。
湯明绮心裡還有個想法,她把鐘羽撒手上班兩年,發現上班也是那麼累那麼消耗,到時候說不定回心轉意回來過衆星捧月的生活……但,鐘羽也不是一般人,她擔心這麼一撒手撒出去,就再也沒機會撈回來了。現在,是她需要鐘羽,不是鐘羽需要她。她還想在這一行翻江倒海,她和人談生意的時候,過去的那些糟污被輕輕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回來了,她當年也很紅的,大家都提到的不是她失敗狗血的婚姻,而是她的輝煌。
别的孩子是費勁心力推啊推,仍然沒有什麼出息,那你也肯定不會再無休止地投入更多時間和精力去灌一個資質運氣都平平的人,鐘羽卻是你推一下,人家就往上走一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命運就是這麼神奇,這是運勢,不然為什麼娛樂圈那麼多迷信的人……太多人求而不得了,鐘羽運勢很好的!!!
作為老闆,她理解不了鐘羽的不肯,滿大街那麼多人想紅,你到底身在福中不知福些什麼!白眼狼!
可作為戀人她了解鐘羽的痛苦,鐘羽的執拗,還有對她的怨氣。慢慢引導,人總會變的。
人總會變的。
在路上,鐘羽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母親說那個男人強迫她。但人們不信她,人們說;‘這還能有個強迫嗎?你不願意,他能和你做那樣事嗎?你不願意,你之前和人談對象?你談了你就是答應了。’”
湯明绮忿忿地說:“他們放屁。”
“人們還說:‘而且那麼多女的,為什麼不強迫别人,就強迫你?還不是因為你心裡願意?’”
湯明绮其實很想說,你母親是你母親,并不是你,你不要再為你母親的痛苦而痛苦了。
鐘羽繼續:“人們最後說:‘像你這樣有殘疾的女人那麼多,人家願意給你錢已經很不錯了,殘疾人是受欺負的,人家家裡很仁義的……你去大街上問問别的殘疾人家裡,誰不想要個健全人女婿?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把路走窄了!’”
司機已經很聰明地戴上了耳機,薔薔似乎也是睡着了,耳朵裡塞着耳機,湯明绮壓低聲音:“怎麼忽然說這些?”
“因為當明星很好,人人都想當,所以我不能不想,否則我就是白眼狼;因為曾經過着沒有錢的生活,所以我不能不追求錢,否則我就是不知好歹;因為你是為我好,所以我不能不願意。我要接受這份命運的饋贈……我必須接受,我和你談了,我就是愛錢,我答應簽約,我就是口嫌體正直……我和我母親沒有區别。”
“鐘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你為什麼——”
“我小時候,經常有一些人來家裡送東西。其實有些人真的很讨厭,來家裡拍照片,指指點點,不停地說‘太可憐了’‘真可惜啊’,我姥姥就拿着我的成績冊就跟人家哭啊哭,人家就握着我姥姥的手說很多話,拍合照,我姥姥要說很多感謝的話,每次他們一走,姥姥都要喝一大碗水,嘴邊都是白沫子……有的東西用得上,被子,米,面,油。就也隻有米,面,油。春天,姥姥帶着我挖野菜去,想吃點肉又舍不得,就順帶跟人家似的借來工具電兔子。但姥姥不知道,那會兒已經不讓這麼幹了,就被逮住了,人家聽說我家的情況,也很好意,沒追究,也沒沒收工具,就讓我們娘倆回去了。回去後,姥姥要供我念書,食堂很貴……在家吃,不舍得。狠狠心買了五塊錢的肉,包了苦菜餃子,包了油菜包子,裡面都含着點肉星,吃了很長時間。有一次人家來了,我姥姥說,大家别破費送我們這些了,家裡堆這麼多,娘倆個吃不了……問問天花闆能不能給修一修,她年紀大了,爬不動。給修了是修了,可沒修好,漏得更大了,我姥姥又央人家去,人家頂回來說,不是給修了嗎?我姥姥就不說了……沒過幾天,人家又來拍照了,還是米,面,油。家裡堆滿了,一股油耗味,沒人家裡缺油,姥姥賣,别人也不要,就堆在那裡,瓶子太老了,被老鼠啃了,漏了一地,地上顔色深一塊,很難看,我姥姥腿腳不好,眼睛也半瞎,自己在家的時候摔倒好幾次。再來拍照的時候說‘老人家,你這也太浪費了,油都灑在地上了!’”
鐘羽笑笑:“可人家都是好意啊!白給的恩情,你怎麼能說三道四的?你又怎麼能不要呢?”
湯明绮不知道說什麼,她第一反應是惱火,鐘羽心裡這麼看她的?鐘羽把她和□□犯,把她和那些上門走形式的人相提并論?
但話音一轉,鐘羽說:“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總之,下邊辦事的也換了一批人,後來把那些根本吃不完的米面油都搬走了,把家裡還打掃了一遍,跟我姥姥說:‘老人家,咱用不上的東西,得說呀!這麼多,也不能光吃饅頭大米飯呀!’補貼變多了,但我姥姥腿腳不好,社區有工作人員每星期給她上門送一回菜,有雞蛋,有肉,上門再收她錢,也從不因為她看不清東西亂拿她的,價格也很便宜。我姥姥卻不感謝人家了,她以為以前那幫人升官了,她怕現在這些好人被自己誇得升官走了,沒人再幫她,不敢開口誇,也不肯拍照片配合宣傳,隻敢私底下悄悄說人家‘好閨女,好小夥,我感謝你們嘞,來家吃飯啊’……”
鐘羽像是在說個家常八卦似的點評一句:“瞧瞧,我們這是多麼不知好歹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