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淼沒瞎說,她母親開一家小破面館,門臉小得驚人,在一條街上搬了三次家,老客都蜜蜂追着花似的跑來跑去,最後搬回了自己樓下。還被舉報過放罂粟殼,人家來一檢查,沒有,就是純好吃,飯店黑壓壓一片,屋子外支開幾張折疊床,人人坐在塑料小馬紮上低頭吸溜吸溜,心無旁骛。
最好吃的是肥腸面,再好吃的就是三鮮素面,價格也便宜。
“你點一份三鮮素面,再單要個肥腸澆頭,正好十五塊我還你。”說着請客,時淼卻不進門,遠遠在門口站着探頭,兩手背後,一個勁兒揮舞着胳膊把王墨回扇風似的扇進去。
王墨回那時候也還沒養成現在戲谑不正經的壞毛病,是個單純傻孩子,一步三回頭,時淼頻頻點頭鼓勵。于是進去真就這麼要了,店裡隻有三張小桌,廚房用玻璃隔斷,小窗口放着各色面碼子,裡面有個中年女人正在往笊籬裡撈面,熱氣騰騰。面條都是手擀面,根根勻稱,聽見她點單擡起頭看一眼,又往門外看,冷哼一聲:“知道了。”
王墨回就四處找二維碼掃,女人正給客人端面,推她胳膊一下:“别掃錢了。”
時淼已經不在門口張望了,王墨回就專心吃面。
素面加肥腸澆頭,這吃法也是葷素齊全。王墨回和人拼的桌,人家單吃肥腸面再加一份澆頭,但王墨回怎麼看,怎麼都覺得自己眼前的肥腸分量更多,多得明目張膽。怕人家看出來,趕緊把其中多的部分往碗底塞,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這面好吃得讓她險些吞掉舌頭,肥腸脆爽,三鮮澆頭也好吃得過分,面條勁道爽滑,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想要再添點面,中年女人卻冷冷一擡眼:“吃完就走,别在這兒礙眼!”
什麼意思!什麼服務态度!
王墨回本來很不服氣,但想到人家的面确實好吃,窩窩囊囊地出門了。
還沒走下台階,中年女人又把她叫住了:“過來。”
手裡多了個塑料袋,裡面裝着保溫盒,面條和澆頭分開裝,還帶店裡小菜。
三鮮,肥腸……這肥腸多得快要撐破盒子了。
女人指指馬路對面,像是讓她扔垃圾似的把她丢在一邊,揮揮手:“滾滾滾。”
一擡眼,時淼正在對面招手。
公園裡,人家踢毽子的踢毽子,唱歌的唱歌,拉手風琴的歇了,下象棋的下象棋。
小石桌上,時淼把面條攪開,人像猴子一樣蹲着,貓腰吸溜面條,吃得忘我,王墨回好幾次想說話都被吸溜聲打斷了,縮着肩膀索性等時淼吃完。
吃完了,人一抹嘴,舒服地把打包盒一收:“兩年沒吃過我媽的面條了……謝謝你啊,小孩。”
該說什麼?“不客氣”?
“為什麼你自己不進去?”
“我媽跟我斷絕母女關系了,我要踏進去一步,她就讓我有去無回。”時淼起來扔了垃圾桶,繼續貓那小石凳上,耷拉兩條胳膊比劃一下,苦笑着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在遇見王墨回之前,時淼的工作随着前女友的身份而變換,前女友是攝影師,她就也開始自由職業,自由潇灑,天天旅遊。時淼喜歡那種生活,她每天生活都很努力,很認真地感受着幸福,工作也好,不工作也好,她年輕的生命裡溢滿各種變化,各種各樣的紀念品為證,她像狗熊掰玉米那樣生活,遇到新體驗就撿起來高高興興,再遇見下一段體驗就再撿起來。
隻是過去的體驗倒也沒有扔,時淼也不為之傷心,而是封存起來,别人對她不好,不愛了,劈腿了,她不會因此為難自己——那段時間的自己是很開心很充實的啊,誰管陪在旁邊的那個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