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洛爾滿懷期待,還有些羞澀。
“沙洛爾的夫婿,隻能是人中龍鳳。”牒雲铄說完這句話,将身上的駱駝皮衣披在了沙洛爾的身上。父女眺望着遠方,一個心中所想是希望,一個卻隻想着前路多舛,舉步維艱。霞光萬丈,照亮了沙洛爾的路,也照耀着牒雲铄的歸途。
雲州城牆上,穆天闊站在城堞旁,寒風瑟瑟。遠處的山吞沒了最後一絲光亮,暗夜吞噬着整片天空,穆天闊覺得有小刀在臉上刮。
“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穆天闊兩手撐在城堞凸起的土塊上,眼看着漠北殘兵已經盡數撤退,他心中卻未因此有一絲松懈。落日餘晖後是黑夜沉寂,而他能捱過來嗎?他掏出衣服夾層中的筆,用唾沫濡濕了,準備在冊子上面寫詩,然而天氣寒冷,頃刻間筆就凍上了。
“秀才,寫什麼呢。”裘安都一身甲胄,昂首闊步地走了過來,“又寫些之乎者也?”
穆天闊撐開小冊子,“裘哥,你看看?”裘安都不耐煩地推開,“我不看我不看,看不懂!萬一是你罵我的話,完了我聽着舒服,那豈不是笑掉大牙!”
穆天闊忍不住笑起來,“裘哥,我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些武夫,膽大心細,不用考慮那麼多事情。”
“秀才,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走在路上,官府貼的告示我一字不認得,還得托你講給我聽,有時候都督和長史說些話,我也都不懂,這樣子有什麼好的!要不是家裡窮,老子一定好好念書,将來做個官兒,少受點閑氣!”
“裘哥,你看遠方,你看見了什麼?”穆天闊轉頭看向遠方。
越說越聽不懂了……裘安都看着這細瘦的秀才,真是不知道他腦袋瓜裡裝了些什麼,不過還是籠統地說道,“天,山,日,月,星。”
穆天闊颔首,微笑着說,“是啊,你眼中僅僅是它們自身,可我眼中卻有更多事情。你不懂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省得你說我裝腔作勢。”
裘安都是雲州城的漢子,生在雲州,以後死也是死在這兒,從來沒想過太陽月亮還能代表什麼,“我死了,你記得給我立個碑。”
“什麼?”
“我家那個婆娘和兒子,也隻能靠你了。秀才,你一定要教我兒子讀點兒書,往上走,不要像棵草似的,風來了就倒,人踩着就折。我是個俗人,都督不屑于和我說話,我還橫沖直撞,生怕都督不知道孟家軍裡有個裘安都……”
“裘哥,你說什麼呢?”
“我聽人說,之後肯定有一場仗要打。我是不怕死的,可我怕孤兒寡母沒人照顧。我大哥二哥說沒就沒了,沒人埋也沒人記着,估計水裡的魚早就把他們吃了……我就想……死了之後能有個埋的地兒,能有人記得,我裘安都是大周的兵!”
那一瞬間,穆天闊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堅持着什麼。
孟家軍内識文斷字的不多,穆天闊就是他們的眼睛他們的嘴,替他們看這個世間,又替他們把心裡想的說出來,寫成文章。或許自己的性格與門第無法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但這條路一旦堅定地走完,要比家财萬貫有意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