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束,該上供了。村民們從軟墊上站起來,排好了隊,一個個進廟内,把手上用紅布蓋着的東西供到菩薩腳下。每個人出來的時候,臉上卻都是種松了口氣般的釋然表情。
李禾是最後一個。
他不怎麼情願,是被李苗硬推進去的,連紅布都沒準備,手上還提着那個布袋子。
雖不知道李苗是怎麼勸說他的,但是魏九陽大緻能猜到點——估計又是威脅他不給他吃東西什麼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禾仍舊沒有出來。
這顯然不在村長的預期之内,他在門口焦急地來回走動,幾次想喊人,卻又止住了聲。最後實在沒辦法,把李苗拉了過來,低聲道:“我就說不讓他來!這下出事了,你說咋辦?!”
小老頭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滿他這麼推卸責任:“瞎說什麼!村裡來的人不夠,它生氣了咋辦?我家小子說不準合了菩薩眼緣,要給他授道嘞!”
“什麼授道?他不清楚,你還不知道菩薩哪來的嗎?啊?快想辦法!”
兩人正在争執,廟門卻突然“嘎吱”一聲,從裡頭推開了。
李禾臉色黑沉,出門後卻突然破天荒地沖自己父親笑了一下,然後從他們二人身側走過,跪回了自己的墊子上。
李苗很是激動:“你看!我就說菩薩是在點化他!”
村長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無論如何菩薩也不可能點化村民。他看着李苗欣喜若狂的模樣,心中升起了些鄙夷。
看看,看看這些人。
自己騙自己,這下還當真了。
他借這個念頭,給自己身上加了個“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标簽,不欲與這個愚昧癡人計較,便清了清嗓子,打斷底下衆人的騷亂:“行了啊行了,别嚷嚷了,咱繼續,給菩薩磕頭來!”
衆人齊刷刷跪好,在村長的号令下磕了第一個頭。
村長邊唱道:“泥胎落嘞露金身呦——”
衆人齊齊往前跪行一步,再磕頭。
“鈴舌顫動念我名诶——”
他們這下跪在了濕潤的泥土上,膝蓋都微微陷了進去,又磕頭。
“菩薩借骨快快來嘿——”
唱罷,那些收拾結束後又被挂回去的鈴铛搖晃着響動,本來被李禾離開時順手關上了的廟門“轟”一下打開,廟裡頭黑漆漆的,蠟燭也沒點,什麼都看不見。
魏九陽這才意識到,這菩薩廟跟村醫家一樣,都是背陰的。這樣明晃晃的日光都照不進去,“菩薩”到底是哪路來的冤魂邪鬼?
可村民們顯然不這麼認為。
随着廟門的莫名打開,跪拜的人中站起來個小孩,身量不高,尚不及魏九陽的腰,身形更是瘦弱,發白的面色被太陽炙烤得泛着不正常的紅,此刻呆滞地走到門口,直直跪了下去,發出“咚”的一聲。
離着些距離,魏九陽都能聽到聲音,他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後怕地摸了摸膝蓋,感覺自己身上似乎也跟着疼了起來。
不過這小孩他認識的。
正是李光高。
李母看見自己兒子被菩薩喚去,高興極了,又不敢站起來,隻好左右晃着身子,去跟周圍的人挨個說:“是、是我家小兒!菩薩這麼些年頭一次選人,選了我家小兒!”
魏九陽從中捕捉到了關鍵詞。
“頭一次”。
至少很多年,這個“菩薩”沒有選人,也就是說,儀式的這一步以前都是走個過場。而村長的年紀跟李母差不多,那對于村長來說,估計也是頭一遭。這種不在掌控中的事情發生了,之後定然會生出不少變故。
看着他們欣喜的模樣,魏九陽隐約察覺到了些風雨來臨前的不安。
他想了想,挪到高卉旁邊:“你知道怎麼回事?”
高卉看了他一眼:“不多。”
羅闵本來在外面,高卉喊了他幾聲,等他回來了,才道:“我後來在跟李玉荷聊天——就是混混李禾的母親,也是李玉蘭的姐姐。”她探頭在村民中間又看了一眼,“我本來想問點李禾的事的,但是她說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到現在我也隻知道李禾平時基本不在村裡,都是在外面到處晃蕩,沒錢了就回村裡找父母要,每次走的時候還會拿不少糧食。”
魏九陽贊同道:“他好像很愛吃東西,他爸威脅他都是靠這個。”
“對。但是你們沒發現李玉荷她——”
羅闵插話道:“沒來?”
“是,她沒來。可能是因為她腿腳不便,也可能是因為沒人去領她來,畢竟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在這邊,根本沒回去。隻是我反而覺得,她是故意不來的。”高卉這麼說,自然也有她的緣由,“聊的時候她說漏了嘴,說明天要去把地種了,不然等雨回來就沒得吃。我問她怎麼知道明天要下雨,她就改口說自己亂說的,她隻是希望能天晴。”
“我本來看她年紀大了,想着晚點幫她到廟這邊來,她也拒絕了。可是李禾對她的态度很是冷漠,自然不會來幫她,而李苗又年年都被村長喊去監督,也不會回家。如果是别的村民把她扶過去的,那她也沒道理拒絕我。”
高卉沉吟片刻,下了結論:“我覺得她是扮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