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每回憶起來,她便愈發覺得,是萬萬不該忽視那些的。但再怎麼後悔,也早就晚了。
“他跟在我身邊,與沈大哥、慕大哥日漸熟絡。我們三人烹酒煮茶,談天論地,也常帶着他。他雖性情孤僻,卻很少與人争執。慕大哥不喜他身份低微,沈大哥卻不同,他憐方小子幼時落魄,便對他格外照顧,得了空,還會教他一些簡單的魔功招式。”
後來,容知樂遊至北川極寒之地。在罕有人迹的雪原中,她偶然間發現了兩株天下難尋的淬火紅蓮。
她為它們起了名字,喚作赤火。
自那以後,她閉關近三年,終于找出将赤火與渙神散相合入藥的方法。可餘下的那一株赤火,卻叫方連惜發現了。
剛開始她并未有意隐瞞,但自聽說赤火服下可漲修為之後,方連惜便對這剩下的一株紅蓮生出了格外的關注。他并不知道,沈雲铮之所以服下藥後,魔功大成,并不僅僅是因為赤火。
若沒有一副天賦異禀的根骨,若沒有長期的修行,強行服下赤火,隻會曆經烈火灼身之苦,最後爆體而亡。
她也曾勸阻,可方連惜根本不信這些。
她隻好與另外兩人商議,将那株赤火帶走,藏在了無相島的地下。他們鑄造了地宮,慕、沈二人以魔息之力澆築,于是地宮中央巨樹拔地而起,将赤火緊緊包裹其中。
為了謹慎,他們又以各自信物作匙,以沈、慕二人魔息為印,在赤火外圍設下又一堵無形的牆。
聽到這裡,慕玄臨恍然明白過來。
父親曾向這道封印之中布下禁令,這便是為何他們不慎碰了封印後,唯獨他自己一人受了影響,頃刻間動彈不得。
還有一件事,也能解釋通了。
那便是為何在地宮的入口之處,唯有阿栩受到巨樹的攻擊。
巨樹,本就是為了防一個人族而生。而很不巧,阿栩偏偏就是人族。
他這邊想着,那邊容知樂仍沒有說完。
“我們從無相島回去後,又過了數年,一直相安無事。可誰知,方小子不知從何處聽得赤火藏在無相島的傳言,竟真的尋得了上島的路。他背着我們,偷偷找到了這裡。”
“但他怎麼可能破得了那封印。所以他應當是在慌亂之下,觸怒了赤火。”
“赤火震怒,牽連極海。我們前往鎮壓之前,最後一次聽見方小子的音訊,是他似乎逃了出來,逃到了琥珀城去,還在那裡安了家,有了後代。”
慕玄臨蹙起眉。
琥珀城。安家。後代。
這僅僅是巧合,還是真的如他所想?
他分明記得,那舉辦了競拍會的方華寶閣的主人家,便是姓方。可若方連惜果真如容知樂所說,在琥珀城落了腳,後來又何故跑到遠在數百裡之外的魔界,專程去找慕廷風?
而且,當他在自己的手下被斬作兩段之時,他的樣子,也完全不像一個已活了近兩百年的人族。
慕玄臨仍有些想不明白。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洞中隻餘李閑點起的燭火,滋滋燃着,将衆人的影子打在土黃色的岩壁上。
容知樂說了這麼久,漸漸變得很累了。她的身子本就臨近枯竭,被強行維系到今日,再也支撐不住哪怕一絲激蕩的心緒。
洞中很靜。可甯靜還未持續多久,就很快被另一道聲音打破。
“方家害了的,可不僅僅是慕廷風。”
慕玄臨回身,見于非白已不知何時出現在洞口處,正負手而立。
于非白繼續說:“夜山海出現在方家競拍會上。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何?”
慕玄臨當然想過。
他曾經未能明白,可如今,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于非白說完話,便轉了身,走到歪在牆邊的江易之身旁。他蹲在人身旁,手上白光漸起,江易之身上的繩子自己便解了開。
他将人扶起來:“易之,醒醒。”
江易之先前昏迷不深,被他喚了幾下,幽幽轉醒。他看了看眼前人,先是問:“于非白,我師父呢?”
他狀态實在反常,于非白不由有些擔憂。江易之卻沒有再看他,眼神轉了轉,最終落向高台的方向。
他聲音虛浮,對着李閑說:“師父,您還是......取了青栩的血。”
李閑眉頭微動,頓了片刻才回他:“我是為了你。”
江易之低下頭,平日裡的跳脫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沉寂了許多。他開口想回些什麼,可話未出口,他忽然感到頭頂有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
他擡頭,隻見于非白在電光火石之間擡起了手。同一個瞬間,慕玄臨也有了動作,像離弦之箭一般沖向洞外。
江易之瞳孔微震,晃了晃神才看清,那陰影,竟是一塊從天井邊沿落下的巨石。
于非白擋住了這一塊,卻擋不住第二塊,第三塊。四周震動起來,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猛烈。
這個山洞,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