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坐在人身後,将手掌虛虛抵在那片被汗水浸濕的後背上。
他閉上眼,探着探着,便覺得不對。
方才他在旁邊,看得出這人氣息比平日裡微弱許多,已是傷重體虛的模樣。可這一探,他卻發覺于非白體内脈象與外表完全不符。
這人通身的經脈之内,分明有如驚濤駭浪,一刻也不得安甯。
那是兩股靈力所緻。
兩股力量每走到一處穴位,便要迎頭相沖,打個難分高下。脈象混亂如此,人不吐血就怪了。
雖然慕玄臨并不知另外那股靈力從何而來,但他清楚,如果放任下去,于非白這家夥就算不死,也得落得個經脈斷裂,妖核盡廢。
方才已經耽誤了很久,現在最好片刻也不要再等。他不再解釋,運起魔息,緩緩送入于非白背後。
魔息不為妖族體質所容,但緊急關頭助以梳絡經脈,或許尚可一用。
江易之和蘇玄在一旁屏着呼吸,慕玄臨不說話,他們便也不說,室内靜得能聽見幾人混亂的心跳聲。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江易之汗都流了好幾身,終是看見慕玄臨睜開了眼睛。
慕玄臨站起來,松動松動僵硬的手腕,對江易之道:“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江易之:“他沒事了?”
“應當是吧。”
“......什麼叫應當是?”
慕玄臨拎起于非白的手腕,遞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江易之将信将疑,走過去将人扶着躺下,又仔細去探他脈象。探到一半,他忽然擡起頭,驚奇道:“這,兩條經脈......怎麼可能?”
慕玄臨朝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他應該快醒了,”他說着,轉身往門外走去,“我回去了,阿栩說今天想吃肉。”
江易之正擔憂着,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在妖界吃肉,不怕被人打?”
誰成想慕玄臨還未回答,蘇玄先開口了。
“其實,這裡也有修不成妖的動物......”
“......行吧。”
..........
慕玄臨擱下手中筆墨,靠回軟椅上,垂目飲茶。
他們剛到妖界沒多久,人生地不熟,于非白又突然受了傷,一直在屋中休養不曾出來。為了謹慎,這幾日慕玄臨未曾踏出房門半步,隻憑氣海将四周探了一遍,把所探之處的地形畫入了一張圖。
就在方才,他給這幅地圖添上了最後一筆。
青栩早上說是在樓内找了個隐蔽所在,跑去練功去了,過了晌午也還沒回來。他獨自在屋中,百無聊賴,慢悠悠琢磨起事來。
那夜淬靈坊之行意外中斷,現在沒有于非白,他并不打算輕易回去。所以赤火,如今仍在那個叫蘇葉的人手裡。
他正想着,鳳目忽然掀起。下一刻,門被人叩響了。
“進。”
門被推開,正是上次見時還陷在昏迷中的人。
于非白身上披着厚重的純白外袍,擡腳邁過門檻。
慕玄臨放下手中茶杯:“恢複得差不多了?”
于非白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除了動作比平日慢些外,他身上幾乎看不出一絲剛受重傷的迹象。
“這次沒丢了性命,還得多謝慕尊主。”
慕玄臨又倒了一杯茶,直接從桌面上給他滑過去,又舉起自己的茶杯飲了一口,說:“與其謝我,倒不如說說,你體内,究竟為何出現兩股靈力共存之象?”
于非白思忖片刻,笑了笑:“以後我會說,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慕玄臨嗤笑一聲:“得了吧,又賣關子。那既然什麼也不說,于公子今日來,到底何事?”
于非白被他诮諷,隻像沒聽見一樣從容喝茶。喝完,他将杯子一放,笑着說:“還真是有事要講。”
“慕尊主一行人,千裡迢迢跟我來到妖界,到現在,竟連一天舒坦日子也沒過上,于某實在有失東道之責。所以......”
“所以什麼?”
于非白站起身,朝他踱步過來:“前日擊退了巨怪,城中百姓為了慶祝,今夜要舉辦夜會,到時這栖梧城中會是好一番熱鬧。慕尊主,可要去湊湊這熱鬧?”
慕玄臨一時無語。
他還當是什麼事,說了半天,就是這個。
他挑眉道:“不是前幾日還處處謹慎,怕我露了身份?怎麼受了一回傷,倒改了性了。”
于非白笑道:“難道慕尊主想這麼一直躲下去?”
“并非躲藏,隻是對這類消遣之事沒興趣。”
“那我若說,這個夜會,蘇葉也會來呢?”
聽到這個名字,慕玄臨終于肯擡頭,看了于非白一眼。
兩人對了視線,慕玄臨便不再多話,站起身來:“那便去看一看吧。”
于非白笑容更甚,走之前又回過頭,補了一句。
“别忘了帶上青栩公子。”
..........
栖梧城中氣候宜人,慕玄臨穿着那件沒袖的上衣,也絲毫不覺寒冷。
今日不僅僅是他和阿栩,其他的人也沒落下,一個兩個全來了。令儀阿炎自不必說,就連蘇玄三人,嘴上說着要照顧大病初愈的于非白,其實也都笑意難掩,少見地有了好興緻。
慕玄臨擡眼望去,天色才剛剛暗下來,這裡便已是華燈初上,果真如于非白所言那般熱鬧。隻要随意挑一處看去,便是眷侶相攜,街販吆喝,人人怡然自樂。垂髫小兒舉着糖人,風一樣從他們身跑邊過。
慕玄臨在滿眼的火樹銀花裡,不由自主地,就朝青栩看過去。
“阿栩可曾來過這樣的地方?”
青栩聞言擡起頭。他臉上被燈火映得光影斑駁,漆黑的眸子也前所未有得亮。慕玄臨看他幾眼,隻覺得心中動了一下,不自覺向前跨出一步,離人更近了些。
他看見青栩搖了搖頭。
于是他說:“那阿栩便跟着我走吧。魔界的夜市我未曾親臨,但從前随父親到人界去,也是見過這種景象的。”
青栩低着頭說:“我知道。”
“哦?阿栩怎會知道我......”
他話未說完,卻見餘光中閃過什麼東西,是朝着青栩來的。
不等他動作,青栩已先他一步伸出了手,可手中卻被塞了什麼東西。
他将那東西拿到面前。兩人一看,那竟是一簇雪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