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走出門,一邊換了姿勢,将青栩背在背上。那股微弱卻滾燙的鼻息打在他頸側,先前他覺得燥熱難耐,此時卻巴不得那氣息能重些,再重一些,讓他真切地知道,這個人還在好端端地呼吸。
他一邊走着,明知人聽不見,嘴裡卻還一聲一聲低低喊着“阿栩”,就好像叫着這個名字,他心裡便能更踏實些似的。
那狐狸說,要找湖中魚。
可他們走了這麼些天,每日看見的除了樹還是樹,上哪去找什麼湖泊?
這林子這麼大,一旦他找錯了方向,再想回到原地,便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
可若天明前找不到,又不知阿栩......
那狐狸說,阿栩會死。
會死。
他大口喘息着,閉上眼,心裡一句句念。
慕玄臨,冷靜一些,好好想想。
這碎石嶺,不似他在無相島地下見過的那個秘洞。因為這裡的一切就算再不尋常,也仍遵循天地常理。
而若要有一個湖,那湖水彙集之處,地勢必然比别處更低窪。
慕玄臨靜靜思忖片刻,忽然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塊來,直直向上一抛。
那石塊掉下去,落在了慕玄臨的右側,“咯”一聲落地的悶響,接着,又朝那方向骨碌碌滾出了有一丈之遠。
很可能就是這邊了。
..........
慕玄臨将褲腿和袖管放下來,拿樹枝将三條掙紮扭動的魚捆了,拎在手裡往回走。
他邊走着,卻覺得背上之人的氣息,已微弱到難以察覺。
他必須要快些。
快了,就快到了。
此時天已将亮,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分。慕玄臨已想不起來自己走了多久,隻覺得眼前發昏,兩條腿變成了隻知道向前邁步的冰冷鐵棍,連知覺都沒有了。
前面不遠處,木屋尖尖的檐角終于露了出來。
慕玄臨推門進去,看見角落裡縮着白花花的一團,終是松了口氣。
他走上前,從肺裡喘出口粗氣:“喂。”
不等人湊到自己身旁,那狐狸就已睜開了眼睛。它聞聲擡起頭,看了慕玄臨一眼。
慕玄臨随便擡了擡手中那一捆:“你要的,魚。”
接着,他便看見那白狐眼中亮了亮,立時躍起身來,湊到那捆魚旁邊,拿鼻子“呼哧呼哧”嗅個不停。
慕玄臨将魚扔在地上,想看這狐狸究竟如何處理。若它要将魚剖開,取出内髒制藥,那他也得在一旁守着才放心。
誰知那狐狸忽然吐了個紙團到他腳邊,然後便不再管他,隻跑過去,三下兩下解開了纏繞的樹枝,一口将三條魚全叼起來,一溜煙便奔出了屋門。
慕玄臨:“!”
有詐!
他立時便想追出去,卻忽然注意到那個躺在腳邊的紙團。
他将紙團撿起來,打開。
【勿動,半柱香後來見。】
“......”
半柱香後,白狐沒有回來。
卻回來了一個人。
那人輕聲緩步,走進門内。慕玄臨正摟着青栩,閉目養息。聽見這響動,他睜開眼,眼神落在那人身上的瞬間,不禁擡了擡眉。
真是于非白?
不。
那張幾乎和于非白一模一樣的臉上,是雙截然不同的晶藍眼眸。
慕玄臨看着這張臉,心裡突然豁然閃過一個名字。
竟是他麼......
他吸了一口氣,将那名字喊了出來。
“于非夜?”
那人哼笑一聲:“原來你認得我。”
真是于非夜。
那個當初勾結蕭景,派出數以萬計的妖族大軍,害他淪落至此的人。
那個慕玄臨在心裡早已殺過無數次的人。
這個人就這樣忽然出現在他面前,卻偏偏是在他經脈淤塞、最沒有能力手刃仇敵的時候。
而這個人,又剛剛幫了他許多。
可不論如何,一聽見這個名字,慕玄臨眼底還是不禁生出了殺意。那殺意幾乎要透過烏青的眼圈沖破而出,利刃一般紮到對面那人身上去。
可他不能讓于非夜察覺。
因為現在能救阿栩的,可能隻有這個人了。
他要等阿栩醒過來,繼續好好地跟在他身邊。到那時,他再想辦法,将此人解決不遲。
慕玄臨順了順胸中淤氣,才開口道:“并不認得,聽過。”
于非夜雖與他弟弟長得格外相似,可從臉上神情便能看出來,他們絕對是兩個人。
相比起來,眼前這人臉色更差一些,身形沒有于非白那樣挺直,臉上神色也更輕浮,仿佛什麼事都懶得關心似的。
于非夜聞言,随意笑了笑:“但我認得你。”
慕玄臨強壓着翻湧的思緒。于非夜認不認得他,其實無甚要緊。認得他也正常,不認得也在意料之中。慕玄臨隻關心一件事。
“告訴我,你如何救他。”
于非夜朝兩人走過來,蹲下身,擡手要去碰青栩的頭頂。
慕玄臨忽得伸出手,将他擋住了。
“如何取材?”
于非夜瞪着一雙眼睛,疑惑道:“啊,取什麼材?”
“你說的,有了湖中魚,才能救他。”
“哦,你說這個。魚被我吃了。”
慕玄臨一雙眉毛驟然豎起,眼神幾乎要射出刀子來:“你說什麼!”
“怎麼?我并未說錯。”
“我不吃魚,就餓;我一餓,就化不出人形;我化不出人形,就救不了他啊。”
“......”
于非夜似乎根本沒看見慕玄臨臉上快要殺人的神情,說到這裡,忽然托起臉,歎氣道:“其實魚還不是最好吃的,你要是能弄來隻兔子,便更好不過了。可惜這林子裡連隻鳥都沒有,更别說野兔,說了你肯定也找不來。哎,真是可憐了我的胃......”
一番話,聽得慕玄臨嘴角直抽。
這家夥,當真是那個追殺胞弟,買賣子民,貪圖琉璃石,最後還做了蕭景幫兇的合該被千刀萬剮的禽獸妖聖?
況且既然于非夜認出了他,怎會還是這幅仿佛對一切毫不知情的态度?
慕玄臨暗想,他别是傷得太重,出幻覺了吧。
可就算以上這些都不是,這人也足夠把他氣得牙癢癢了。慕玄臨在心裡反複地念,為了阿栩,為了阿栩......
半晌,他睜開眼:“現在立刻,說。怎麼才能救他。”
于非夜忽然呵呵一笑。
“你連碰都不讓我碰,我怎麼救。”
“如此又是摸不得,又是碰不得,倒讓我好奇了。”
“慕尊主。這個人,究竟是你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