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空曠而敞亮,裡面的景象一覽無餘。
許羽書背對着他坐在窗邊的一張課桌上,雙腿懸空蕩在身前,像個倉鼠似的,光看背影就知道氣得不輕。
身前座位上側坐着一個女生,隻露出了半張側臉,時不時順着她的吐槽點頭表示肯定,全然一副同仇敵忾的架勢。
裴知欲依稀記得這人好像是叫方蘇真。
“我真是悔不當初,眼瞎得徹底,明明他身上跟溫柔、體貼、懂禮貌半毛錢不沾,我當時怎麼就腦子一熱送了呢?”走廊悄無聲息,襯得這語氣更是陰陽怪氣。
很奇怪,裴知欲聽了這種堪稱譏諷的話,沒怎麼有生氣的感覺,反而有點想笑。他索性停下了腳步,身子往牆根處一靠,明目張膽地開始偷聽。
“你說他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别人蹦蹦跳跳的笑容可掬,多好看呐,一到他那兒秒換死人臉,我真的笑了。”
“哎呦喂,你剛說有人還想給他送情書,我勸她們可省省吧,别白費這個勁兒了,到時候被嘲諷兩句是小事,搞得懷疑人生才是真的不好。”
“真不知道看上他什麼了,除了一張臉别無所有,渾身上下一丁點長處都找不出來,你說這種人你喜歡他幹什麼??啊?”許羽書冷哼。
裴知欲短促地笑了一聲,由于笑意壓在嗓子口,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嘲弄的嗤笑。
他忽然間覺得有些累,動動腳踝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窸窣的聲響在寂靜的走廊裡悉數放大。
或許是這聲音過于突兀,或許是偏頭時不經意瞥見了前門投下的一道影子,裴知欲眼睜睜看見,許羽書身子變得極其僵硬。
緊接着,方蘇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納悶地擡頭掃量一圈教室,猝不及防和站在走廊的裴知欲對上了視線。
方蘇真猛然對上那張“死人臉”,顯然吓得不輕,嗓音都變調了,虛着嗓子說:“我操,書、書書,裴知欲在外面。”
許羽書腦子隻宕機了一瞬間,又恢複了如常,唇角一掀,話說得格外硬氣:“在外面就在外面,我會怕他?”
裴知欲沒再繼續聽下去,轉身離開了。
下樓梯的途中,他忽然又彎了彎唇,心想這姑娘還挺有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
但兩人的梁子卻是徹底結下。
之後更是不可收拾,種種誤會接踵而至,一來二去,許羽書俨然把他當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每逢見到他必然會伴随着各種挑釁。
事情像是陷入了一場僵局,許羽書單方面處于敵對狀态,單方面對他不滿,反調唱的接連不斷,還不允許他提出辯駁。
起初,他隻是單純感到好奇,為什麼會有這種姑娘,整天精力過剩,吵嚷聲和鬧騰的笑聲劃破天際,生命力旺盛得仿佛沒有疲倦期。
但不知道從怎麼時候開始,她的聲音、她或得意或狡黠的笑顔、她的每個手舞足蹈的動作,都深深刻進了他的眼底,整天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
于是。
一天見不到她就好像缺少了點什麼,聽不到她的聲音會變得想念,看到她跟别人打鬧會不爽,忍不住湊到她面前像小孩似的找存在感。
總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餘光乃至世界的各個角落都開始圍繞她轉,下意識捕捉有關她的一切訊息。
于是。
淪陷就成了來勢洶洶又無可避免的既定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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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到過春節的時候了,當天晚上,幾個相熟的朋友在方蘇真家聚會。
許羽書因為要剪一組突如其來的片子,所以和裴知欲到得晚了點。
上電梯的時候,方蘇真還在電話裡問她到沒到,許羽書單邊胳膊夾着手機,回答說:“五分鐘。”
但事情冷不丁突然出了意外,這個點人滿為患,電梯間根本擠不下。
許羽書果斷拉着裴知欲調了頭,拐進了旁邊的安全通道,好在電梯間人滿為患,樓梯口倒是寥寥無幾,她滿意地環顧了一圈。
裴知欲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幾樓?”
許羽書剛想回答,旁邊覆過來一道影子,遮擋住了從外投射進來的明亮光線。
裴知欲俯身靠了過來,垂眼看着她,漆黑的眸光多了點異樣的情緒,宛如一張網般鋪天蓋地地籠罩住了這方空間。
許羽書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愣,半晌,才慢半拍回答:“三樓。”
她咽了咽口水,移開視線:“裴知欲,大庭廣衆的,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了?”裴知欲挑眉,“我不就看了你一眼?”
你那個眼神分明就是想讓我親你。
但許羽書說不來這話,沒好氣地回:“你想幹什麼你自己知道,快點走了,别人都在等。有什麼事情回家再說。”
話音剛落,她手腕用力,想強行拽着裴知欲走上樓梯,但無奈力道不敵,男人隻松松往後扯了一下,反手就拉住了她。
許羽書回頭:“裴知欲你——”
“等會兒,你先别說話。”裴知欲忽然打斷她,煞有介事道:“閉眼。”
許羽書用手肘搗了他一眼,臉上不知是過于焦急,還是因彼此心知肚明要發生的親昵,多了淺淺的紅暈,白皙的脖頸也漫上了一層血色。
裴知欲單手扣住她的手腕,說:“快點,先閉眼。”
許羽書内心掙紮半天,還是順從地閉上了眼睛,脊背都下意識繃緊了,親密事不管發生多少次,她都會感到緊張,眼睫輕輕顫了顫。
然而不知道裴知欲在搞什麼,遲遲地沒有動靜。
正在她等得不耐煩了,要開口催他之際,耳邊忽然吱呀一聲,半開不開的通道門被人從外碰了下,那人隻往裡看了一眼就火速溜了。
許羽書瞬間如夢初醒,倉皇地睜開了眼,就對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裴知欲站直身子,從她沾了東西的頭發上收回手。
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在樓道響起,還震着淺淺的回音:“想什麼呢?臉都紅了。”
“不是說别人還在等?”他假模假樣地拿她剛才說過的話奉還,“有什麼事情回家再說嗎?”
許羽書自然沒錯過他眼裡那一絲逗弄,她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心說我再搭理你,我就不姓許,然後轉身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