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台上雅雀無言。
喬昙兒仰望着，眼角有些酸，模糊記憶中，千百年前，他似乎也這般仰視過這清貴遙遙不可及的身影。曾幾何時，那熟悉的面龐也親昵地喊他道：“小九，好久不見。”
喬昙兒低下了頭，眼中有些濕潤，卻是沒有落下來。
他知道，高高在上的那位尊神，已不是他的師兄李清源，而是二郎顯聖真君，楊戬。這一滴淚，不該為他而落。
當得知最後一關的主考官竟是二郎神楊戬時，所有人如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将那上岸的希望，徹底澆滅了。依着這位尊神的性子，沒有幾個半仙能夠入得了他的眼。
“你，上前。”楊戬指着一個半仙道說。這位半仙是一位鶴發童顔的老道，本事不低，在天庭上也混了上百年，但在楊戬面前，卻畏畏縮縮，如同黃口小兒。
楊戬的額間金光一現，那第三隻眼睛微微張開，掃過這老道，“你俗念未了，做不得神仙。”
那位鶴發童顔的老道腳踩的雲朵散去，直直地落了下去，出局。
“你貪欲過重，豈能成仙？”楊戬的天眼又掃過一半仙，又從天阙上落了下去。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
那隻天眼掃過衆半仙，越來越多半仙從雲端落了下去，出局。
天阙台上，衆人汗流浃背，聽聞二郎神的第三隻眼睛，乃知過去、曉未來的天眼，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被天眼掃過，衆人隻覺靈魂出竅，前世今生，七情六欲，私心雜念，全都被這隻眼睛看穿了，沒有一絲隐瞞。
楊戬眸光飛快地掃過衆人，通過者寥寥無幾，絕大多數半仙都掉落雲彩，臉上浮現一絲譏諷，都是些利欲熏天的蠢貨，還想成仙成神？呵！
身邊剩下的人越來越少，不過寥寥數人，楊戬的眸光瞥見了一人，神色微動，“哦，原來是你。”
喬昙兒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他曾幻想過無數次，有朝一日，能夠與師兄再次相見，卻從未想過是今時今日，雖是和李清源一模一樣的面容，語氣卻是這般冷漠，“哦，原來是你。”
他上前一步，仰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楊戬，“對，是我。”
楊戬沒有言語，眼神淡漠，沒有情緒波動，喬昙兒與旁人，并無兩樣。
當那隻天眼掃過喬昙兒，楊戬稍稍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站起身，走下神台，立在喬昙兒面前，淡淡道：“你若能在我手中支撐三個回合，便算你過關。”
所有人皆是驚愕，竟然要和二郎神動手？這位小仙，實在太慘了吧！
蒼灰子僥幸通過，他立在一旁，吓得膽破心驚，喬昙兒如此柔弱，怎能接得下二郎神三招！難道說，楊戬對小喬在背後議論他的秘辛一事，懷恨在心？！
蒼灰子急得滿頭大汗，一咬牙，一跺腳，欲要上前相助，卻被紫蛛兒攔住，“老灰，冷靜！這不是我們能夠幹預的事情，你放心，小喬不會有危險的。”
她雖然不知道，為何楊戬要試喬昙兒，但她憑直覺，認為楊戬不會傷害喬昙兒的。
喬昙兒幻想過無數次，他若有朝一日，能與楊戬再次相見，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高興？激動？感傷？
這些都不是，而是一種悶悶的疼痛，那種感覺，就像漂泊在外的遊子，曆經多年，回到故鄉，物是人非，隻有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冷風穿堂而過，空落落的惘然。
“你可以先動手。”楊戬先讓喬昙兒出招，“或者，現在認輸。”
“我、不、認、輸。”喬昙兒仰起頭，一字一句地說，自己可以向任何人認輸，卻唯獨不願向他認輸。
“既如此，接好了！”
他大袖一揮，一股極為淩厲的風呼嘯而去，他并還沒有用兵器，饒是如此，他的法力太過高深，哪怕是一陣袖風，也足以傷到喬昙兒。
“怎麼，還不認輸嗎？”第一招，隻是虛招一晃，想要讓喬昙兒自行認輸，然而他卻立在原地，一躲不躲，硬是抗下了這一招。
“好，算你有膽量，這一招，接好了。”一個金閃朝着喬昙兒面門劈來。
“小喬，當心啊！”蒼灰子和紫蛛兒忍不住呼喚道，這神仙不當也罷，别把小命給弄丢了啊！
喬昙兒仍是一動不動。
天阙台上所有人，都以為喬昙兒是被二郎神給吓昏了，千鈞一發之際，喬昙兒擡起手，雙手結印，掌心生出一朵素雅纖白的小花，竟然抵擋住了楊戬這一招，那纖白的小花，竟是将那金閃困在了其中。
此花一現，缤紛瑞霭滿天香，衆人皆是一驚，就連楊戬，也面露驚訝。
剛才，白玺公子喬昙兒說，要他堅守道心。
可他的道心，究竟是什麼？喬昙兒其實不大明了，今日相見，方才了悟，他的道心，為何生。
“此花名為優昙，此法名為‘緣起’。”喬昙兒用法力支撐着這朵小花，低聲細語，卻很堅定。
師兄，此花，乃是為你而開。
喬昙兒看着近在遲尺的楊戬，眼神憂郁，在心中無言說道。
見到此花，楊戬心中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怅惘。
那日，他災愆滿日，重歸紫府，為絕欲念，斬斷塵緣，曾将靈台中結出的此花悉數毀去，為何今日重見此花，心中卻是這般怅惘，斬不斷，理還亂。
猶豫之色一閃而過，眼神隻有決絕，楊戬冷嘯一聲，“第三招，接好了。”
隻見他撚了個法決，那被困在花中的金閃，金光大作，似有沖破優昙之勢。
住手！不許你傷害小九！
楊戬靈識之中，有一個聲音在怒吼，這是另外一個自己，這個人格似乎想要争奪身體的控制權，這讓楊戬無比震驚，他乃是二郎顯聖真君，早已修得正果朝元，混融為一，怎麼還會生出心魔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心生憤怒，一個失神，力度失去控制，真氣洩露，那金光大閃，刹那間就摧毀了喬昙兒的優昙花，破了緣起法。
他自覺失手，臉上愧意，一閃而過。
“啊！！！”喬昙兒終是法力低下，此花一落，失了屏障，立刻被楊戬的真氣所傷，向後連退幾步，吐了一口血，暈倒在地。
“小喬！”天阙台外的白玺竟是闖了進來，不顧一切，護住了喬昙兒，“真君未免有些以強欺弱，有失公允！”一向溫文爾雅的白玺，雙眼赤紅，死死盯着楊戬。
“考場如戰場，我隻是履行我作為主考官的職責。”楊戬淡淡道，他瞥了一眼白玺懷中，面色蒼白，仍昏迷過去的喬昙兒，“所有考生，我一視同仁，既不會手軟，也不會格外嚴苛。”
楊戬神情不為所動：“考試，繼續。”
白玺眼神極為冰冷，卻是一言不發，将喬昙兒抱了下去。直至走出天阙台外，他對着懷裡的人說道：“想哭就哭吧。”
喬昙兒眼角酸澀，想流淚，卻是無淚可流，他自己當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