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銀發,狐耳,長尾,風姿絕美,又透着一種死亡的妖冶。
眼前此人确是白玺公子無疑,喬昙兒很震驚,卻隐隐覺得,面前白玺,才是那個隐藏起來的、真正的他。
喬昙兒有太多的話想問,為什麼白玺會突然出現,為什麼他是以一個狐妖的身份,還有,為什麼他會傀儡魇咒這樣的邪法,太多的問題,像一條大河,橫亘在他們之間。
他沉默了許久,撓了撓頭,最後說了一句:“白玺公子,你的尾巴毛茸茸的,我可以摸摸嗎?”
白玺怔住了,随即哈哈大笑,狹長的狐狸眼眯起來,“小喬,真有你的。你可以摸我,不過,不能在這裡。”
“呃?”
“我們先離開這裡,天兵很快就追蹤到這裡的。即便是我斬殺了他們的魂魄,也并非滴水不漏。”
喬昙兒點點頭。
白玺道:“不要駕雲,也不要使用地遁術,否則會留下痕迹。”
忽然,白玺搖身一變,變成了一隻身形龐大的白狐,尖牙利爪,渾身散發着濃重的妖氣,“上來,我帶你離開。”
看來,這隻白狐就是白玺的真身。若論修為,這隻白狐實屬世上罕見的大妖,不亞于齊天大聖孫悟空。
面對白玺的妖身,喬昙兒的本能感覺到害怕,但他卻毫不猶豫地爬上了白狐的背部,他相信白玺不會傷害自己的。
神仙并非那麼光明磊落,妖類也并非是濫殺無辜,他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坐穩了。”白狐低吼一聲,四肢飛騰,迅疾奔跑,一路上,他故意洩露出妖氣,就是為了掩蓋喬昙兒的行迹。
白狐帶着喬昙兒,星夜奔馳。
好快!風聲在喬昙兒的耳畔呼嘯,他不由得緊緊抓住白狐的毛,白狐身上的毛非常蓬松柔軟,是一種懷念的感覺,這讓他感到安心。
也不知奔馳了多久,白玺停了下來,低沉的聲音說道:“到了,這裡還算安全。”
喬昙兒下來,眨着大眼睛四處打量,隻見周圍四處皆是峥嵘高山,峰插碧空,摩星礙日,極為荒涼,不由得問道:“這裡是哪?”
“西牛賀洲,靈山腳下。”
喬昙兒吃了一驚,白玺也忒大膽,為何跑到佛祖腳底下了?
白玺冷冷一笑,“越是靠近靈山,大妖就越多,天庭想要來這裡調查,也頗費一番功夫。”
喬昙兒想起來,當初和沈岫摸查下界大妖時,唯有此地屬于靈山管轄,天庭不便插手,聚集在這裡的大妖非常之多,而且各個神通廣大,有通天之能。
為什麼越靠近靈山,大妖就越多,喬昙兒曾問過沈岫,沈岫的回答很簡單:“因為需要。”
誰需要?天庭,靈山,還是二者皆有?喬昙兒沒有追問。
“小喬,這裡妖魔甚多,很危險,你跟緊我。”白玺持劍在前面行走,喬昙兒緊跟其後。
這靈山腳下,幾乎是妖魔窟。隻見骷髅若嶺,骸骨如林。人頭發成氈片,人皮膚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幹焦晃亮如銀。真個是屍山血海,果然腥臭難聞。
一路上都有無數的妖魔鬼怪,躲在暗處打量着喬昙兒,眼神看他就像看一塊肥肉,幸而有白玺相護,放出的妖氣震懾住了群魔,饒是如此,喬昙兒仍然是吓得心驚膽戰。
他今日方知,這世間真正作惡多端的妖魔,是不會出現在天庭裡的名冊中的。
……
喬昙兒跟在白玺身後,行了約摸半日,他有些累。
“再堅持一下小喬,馬上就到了。”白玺在前頭說,他們二人穿過一個狹長的洞口,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眼前似有千百株櫻花,燦爛地盛開着,在青山的掩映下,明燦若朝霞,蔚然壯觀。
“真漂亮啊……”喬昙兒忍不住贊歎道,真沒想到,在這樣妖魔縱橫的地方,竟還有這樣一方淨土。
“小喬,我們到家了。”白玺回過頭,臉上帶着放松的笑容。
聽到“家”這個字,喬昙兒心中一頓,他們這樣的人,這輩子還能有“家”可回嗎?
千株櫻花樹下,有一間小木屋,看上去,是新蓋的,黃泥都尚未幹透,白玺從屋中端來一盞茶,遞給了喬昙兒,自顧自地在櫻花樹下坐下,“好了,現在你想問什麼,盡可以問了。或是你想走,我也不阻攔你……”白玺的眼神投向了别處。
喬昙兒接過茶,淺酌一口,微微的苦澀,淡淡的甘甜,不冷不熱,剛剛好。他微笑,緩緩說道:“天界上的每個人,都背負着秘密,關于你……我什麼都不想問。”
白玺伸出手,摸了摸喬昙兒的腦袋,“你成長了許多。但我不想瞞着你,既然如此,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一陣微風拂過,樹枝搖曳,淡粉色的櫻花雨飄落在他們兩人身上,餘下淡淡清香。
白玺撚起落在喬昙兒肩頭的櫻花瓣,緩緩說道:“很久以前,青城山下有一隻狐狸,它想走飛升的正道,因而潛心修煉,不曾傷人。它閉門修煉了五百年,略有小成,好不容易尋了門路,欲拜南贍部洲一位高人為師。那高人查驗了狐狸的資質、悟性、根骨、緣法,雖很滿意,卻說它還有一樁因果尚未了結,需要了卻塵緣,還清業債,才能入得道門。”
“那狐狸左思右想,終于記起它到底還有什麼因果尚未了結。原來它幼年時時常在山上玩耍,一日被天敵追逐,不幸跌落冰湖之中,時值寒冬臘月,湖水極為冰冷,狐狸眼看就要被凍死了,幸而被一名獵人救起。那獵人帶它回家,還特意生起火,烤幹它的皮毛。那狐狸心中極為感激,誰知在獵人卻是瞧上了它的皮毛,想要活剝下來,給小兒子做一件狐毛圍脖。”
“狐狸被關在籠子裡,聽到獵人的打算,心中悲痛欲絕,卻也沒力氣逃生了,心想做圍脖就做圍脖吧,若不是獵人救了它,它也早就死了。誰料,半夜,獵人的小兒子卻将狐狸悄悄放了,說讓它趕緊跑,莫要再被爹爹逮住了。”
“這樁因果,便是狐狸便是高人所說的塵緣未了。狐狸若要拜入正道,需要償還小兒子一條命。此時已過了五百年,那小兒子早就輪回轉世了。狐狸尋了一百多年,終于找到了他的轉世,乃是一個書生,姓譚,人都叫做他譚秀才。”
“狐狸尋到這譚秀才時,他已是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原來這譚秀才家道中落,未婚妻被人搶走,他不服上門理論,又被惡霸暴打一頓,隻剩下一口氣。”
“狐狸自知若不了卻這樁因果,它不能脫去妖道,修得正道,便狠下心來,豁出自己的大半修為,為那書生續命。誰料在最後一個月圓之夜,遇到了一個下山的小道士和他師兄,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暴打狐狸一頓,說狐狸要吸食那書生的精元。”
聽到這,喬昙兒極為震驚地看着白玺,難道說……
白玺微微一笑,繼續講道:“那小道士的師兄十分厲害,逼着狐狸祭出妖丹,為那書生續命。狐狸雖不肯,但自知不是那師兄的對手,隻好祭出了妖丹,為那書生續命。”
“書生活了,那小道士的師兄便放狐狸一馬。但狐狸很不服氣,明明隻要豁上三百年的修為就能救書生,卻硬是搭上了自己的妖丹,越想越生氣,離開之前,便在那小道士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喬昙兒驚愕地看着自己左手上虎口處留下的兩個牙印,早已愈合,隻留兩個淺淺的痕迹,懊悔不已……
白玺繼續道:“當時狐狸想的是,别讓它再遇上這兩個人,否則,它一定要報仇。”
“狐狸沒有妖丹,法力全無,很難在南贍部洲生存下來。它被宿敵追殺,不得已,逃到了西牛賀洲。這裡的妖怪更是兇殘,大妖縱橫,它修為低下,難以自保……”
“狐狸不知流浪了多久,法力沒了,道心也被摧毀了,它痛恨這個世道,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妖怪會救人。被逼絕路,它餓極了,隻想吃人,和這世上所有的妖怪一樣,不停地吃人。吃人讓它痛苦,但它不得不吃人,否則,就會被吃。”
“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一副骸骨。這幅骸骨雖已沒了血肉,但執念不散,仍有殘魂停留其上。那殘魂說,他生前是一個佛國王子,一心向佛,便從紅塵中出走,當了苦行僧,一心要到那沒有生老病死的西方極樂世界去。
一日,他行到了這西牛賀洲,遇到了一個攔路的母老虎,那母老虎對他說,它已經許久沒有捕到獵物了,自己還有兩個孩子要養,苦行僧若是能被它吃了,便是一樁大功德,定能脫離苦海,立地成佛。
那苦行僧隻念了句“阿彌陀佛”,便真的讓那母老虎吃了,那母老虎将他的血肉心肝脾肺全都吃盡了,隻留下一副骸骨,哈哈大笑而去。
那苦行僧的執念不散,仍然盤旋在那遺骸上,日夜不停地念着,“女施主,為何我被你吃了,卻還沒有成佛?”
狐狸聽說這個故事,笑得前仰後合,它告訴那個苦行僧的殘魂,“那母老虎隻超度了你的血肉,你若要成佛,還需由我超度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