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城地牢。
剛下過一場大雨,地牢裡陰寒得緊,徐瑾被綁在木樁上,頭腦昏昏,身體發沉,恍惚間聽見有人問:“你可是莫離之妹,莫瑾?”
世間已沒了莫離,哪還有她莫瑾?她姓徐,名為徐瑾。
她迷迷糊糊地回答:“不……我不姓莫……”
“休要狡辯!”那人厲聲道,“莫公子雖聲名在外,但你莫小姐也不遑多讓,我可是在麗陽見過你!”
徐瑾心中腹诽:那你還問什麼,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然而在舌尖抵住上颚之後,卻再沒力氣吐氣出聲了。
那人又道:“我看你是還沒睡醒,來人,上水!”
他話音甫落,一盆涼水便兜頭澆在了她身上。
她連嗆幾口,掀起眼皮恨恨地瞪他一眼,隻見那人長着一張鞋拔子臉,留着山羊胡,手持一條皮鞭,坐在長凳上。
這時,刑房外傳來匆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聽一人道:“你要做什麼?”
雖不曾說過幾句話,但徐瑾也聽得出這是趙小唯的聲音。
山羊胡見了她,徐徐站了起來,道:“審訊啊,趙大人看不出來麼?莫離已死,她是莫公子唯一的妹妹,一直跟在他身邊,知曉金烏下落的自然隻有她了。”
“她是少主要的人,我勸你别找死。”趙小唯抱着雙臂斜倚在石壁上,這會兒倒是沒那麼着急了。
山羊胡冷哼一聲,道:“趙大人既如此膽小,待我問出結果來,得了主君賞賜,也就别怪我沒捎上你。”
趙小唯輕笑一聲,既沒離開,也沒再管,隻是走向一旁,預備看他如何審訊。
在淮安這莫瑾就與她嗆過聲,在麗陽皇宮救她時自己更是受了傷,她倒是樂得見她吃點苦頭。
山羊胡再走到徐瑾跟前,質問道:“金烏鑰在哪?”
地牢本就陰冷,方才又受了涼水,徐瑾打着顫道:“我不知道……”
疼。
疼死了。
她從來沒有被這麼打過,從來沒有。
她想阿離。
她想回家。
“還敢嘴硬!”山羊胡一鞭抽在她身上,鮮血頓時染紅了衣裳,“我問你,金烏在哪?!”
徐瑾疼得直抽氣,山羊胡見她不應,又要落下一鞭,卻被人扯住了鞭身。
趙小唯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他要打第二鞭,立即向前攔了下來,道:“再說一次,我勸你就此收手!”
那山羊胡一心立功,哪裡聽得進去,隻覺得她是怕他将來晉升,越過了她去,便猛地抽出鞭子,睨她一眼道:“趙大人,不勞你費心。”
一擊不成,山羊胡還要再打,可這鞭子終歸是落不下來了,他才舉起鞭子,手臂便被人一把扣住。
江淮之滿面怒容,切齒道:“你好大的膽子!”
山羊胡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劇收縮,還來不及解釋,就被抹了脖子,向後倒去。
“你就是這麼辦事的?”長刀擦着趙小唯的手臂釘在了她身後的牆上,江淮之斜她一眼,随後轉身去解徐瑾身上的繩子。
趙小唯一動不敢動,生生承了這一刀。
江淮之将徐瑾打橫抱起,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道:“去叫商陸過來。”
……
徐瑾做了一個夢,夢見大雪漫天,她與一衆友人在畫舫之上,手裡拿着狼人殺的卡牌。
她還是法官,江淮之是狼人,第一夜,他殺了蕭齊玉,天亮之時,蕭齊玉便倒在了桌上,血液從他的身下流出來,像一條紅色的小蛇,遊向桌心。
第二夜,他的手指向了上官伊離,隻這一瞬間,她好似想起了什麼,忙制止道:“不行!不可以!”
可為時已晚,河裡竄出了一條蟒蛇,向上官伊離猛沖而去,她連聲喊道:“阿離,阿離阿離!”
夢境搖身一變,她又落入了一片雨林,身旁的樹又高又壯,像一幢幢摩天大樓,四周煙霧缭繞,空無一人,她獨立其間。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否還在夢裡,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耳畔說話,聲音輕柔,像是生怕吵醒了她。
那人道:“……都放你們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一聲歎息。徐瑾感覺額頭一輕,稍待片刻,又有什麼東西壓了上來,清清涼涼,反倒讓她舒服了些。
徐瑾緩緩睜開了眼,與江淮之的眼神撞個正着。
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江淮之率先扭過身去,拿起床頭的藥碗,道:“既然醒了,就把藥喝了吧。”
徐瑾不答,隻問:“阿離的通緝令,是不是你放出來的?”
江淮之側着頭,手中的藥勺一圈一圈地攪動。
徐瑾接着問:“你也想要那個什麼金烏鑰,是不是?”
江淮之仍是不語。良久,他才輕喊了一聲:“小瑾。”
像是示意她不要再問,又像是有什麼未盡之言,不知該如何開口。
半晌,他才轉回頭來,重新接過她的目光,道:“莫離不是莫離,你應當,也不姓莫吧?或者說,你真名叫徐瑾,是也不是?”
他放下藥碗,笑了笑:“淮安初遇,我問你芳名,你說的竟是真話。”
她當時糊弄他的一句,沒想到他還記得,隻是經曆了這許多事,她已不敢再信他。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口中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
“對你,句句為真。”江淮之誠摯道,“小瑾,我從未騙過你。”
“可阿離死了。”她說着,淚水又止不住流了下來。
江淮之抿了抿唇,不作應答。
就算他真的不曾騙她,可他利用自己博取上官伊離信任卻是事實。徐瑾越想越氣,竟掀了被子,要負起而走。
“我讨厭你!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放我回去……嘶!”
她起身時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又被江淮之按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