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婦人掀開簾幔的一角,小聲催促道:“我們還是快走吧。”
夏福微微蹙眉,他之所以多問兩句是因為聽見這位子師說“覺”,這個字教先生魂術的婆婆也提到過。
人死,魂散成覺,覺再與其他覺結合,形成新的生命。
顯然這個生道也是此術的追随者。
那婦人似乎很是不安,見夏福駐足,擔心他被生道蠱惑,又道:“大人?”
“車上的可是亓官家的夫人?”那個子師問道。
婦人被吓得趕緊縮了回去,似乎對紅袍人避之不及。
之未憐憫地說道:“哎,師降神谕,若亓官再不向生道忏悔,陰覺成積,怕是無法停止衰敗,最終亓官會落得滅族的下場。”
忽然,四周的霧開始變化,将紅袍人籠罩起來。隻聽見馬車内傳出亓官柏的聲音:“上車。”
看來是先生操縱的。
“若各位在金陵遇到困難,可來城東道壇,面對生道,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夏福沒有再理睬,而是直接上了車。
面對憑空聚攏的白霧,之未沒有出現絲毫的驚慌,水汽之中,隐約的紅色未動。
她面對不斷向前行駛的馬車。
大聲道:“師言生和永續!”
“生道無極!”
車上,方才在祠堂還很大無畏的婦人抱着孩子縮在角落,似乎對方才的事驚魂未定。
夏福好奇地問:“你怕他們?”
婦人雙唇顫抖道:“生道的人都是瘋子。”
夏福:“他們做什麼了?”
婦人道:“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吧,城東突然新修了一個道壇,那些紅袍的人自稱子師,是生道的使者,開始的時候這些人會在街上行走,事無巨細幫助那些遇到困難的人,他們以善教化人,說生道主宰萬物生,世間本無死亡,人逝去後會化作身邊的生命,或是人,或是動植物,所以善待周圍的生命便是善待自己的家人。他們還會鼓勵衆人去道壇忏悔過錯接受淨化,說是這樣會在死後覺不會散,人還可以已完整的靈魂記憶迎來新生。”
“叫人向善本是好事,況且金陵地處涎江,也曾有不少南邊的教徒來傳教,都是鬧騰一陣便消失了。”
“但這個生道不一樣,他們在道壇行善發放吃食,三年了日日如此,不僅沒有被掏空,反而發放的福利更好,他們趁機吸收了不少教徒,教徒發展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信奉生命沒有終止,若是教徒家中有人亡故,便會找他們超度,尋找到家人覺新的載體。”
夏福由此想到他們之前看到歡天喜地送葬的隊伍,應該便是生道教徒的。而那個在棺材上手舞足蹈的人,想必就是她口中的子師。
婦人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族長覺得他們的的理念都是無稽之談,向來不屑于與宗教為伍,但也并未招惹。哪想生道的人去找上門來了,說是亓官府邸中聚集了罪孽深重的覺,要我們上下幾百口去道壇向生道忏悔,隻有獲得了師的寬恕,才能淨化陰覺,亓官一族得以生存延續。”
夏福一聽故事就愛犯懶,他胳膊一支,自然地将手肘撐在亓官柏的腿上,不過剛搭住,突然看到婦人異樣的眼神,這才覺出自己在外人面前對先生有些過于放肆,立刻收回的手臂,正襟危坐。
他以拳抵唇,煞無其事地咳嗽了兩聲,道:“然後呢?”
婦人沒明白夏福方才那些做無用功的動作是什麼意思,從微怔中回過神來,繼續說道:“接下來亓官家的頻頻發生怪事,有不少院裡都鬧過鬼,一到夜裡大家在屋中也不敢出門。還有亓官家的私塾,因為生道家庭的增加,不少學子都轉去了道壇聽子師教習講演。亓官家的生意也……”
“籲——”
婦人的話還沒說完,馬車再次停下。
而後傳來虎衛的聲音:“大人們,亓官府到了。”
一直假寐的亓官柏睜開眼睛,俊逸的臉龐似是古水無波,脖頸上凸起的青筋卻暴露了他内心的掙紮。
手背上的溫度令他心中一顫,回神望去,隻見夏福擔憂的雙眼。
他說:“你若不想,我們便去驿站。”
亓官柏回握住他的手,羽睫輕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無事。”
“走吧。”
下了馬車,亓官百年大族,與那祠堂一般,莊嚴肅穆,門口有兩根粗大的石柱,上面事無巨細寫着各種規矩,有“不準喧嘩,食不言寝不語”這種常識中大族會規範的事情,也還有例如每日勤勉,辰時醒,冷水淨面,正堂集合,拜族中長輩等等這種日程上的小事。
他們族人都是些皮影麼?都按規矩活着?
夏福偷偷看了一眼亓官柏。
他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麼?
厚重漆黑的實木闆伴随着門軸摩擦的聲音緩緩打開,像他們這樣的龐大的家族府邸,平日裡大家都不會走正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讓他們感到被亓官家重視,今日竟然特地将正門開啟。
隻見門後密密麻麻大約有幾百人,他們排列整齊,沖着亓官柏與夏福一同行禮道:“恭迎首輔大人,恭迎朝晖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