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蒼涼的大地漫天沙塵。
程離握緊了乘黃劍,凜冽的寒風襲來,卷起一片葦草,幾乎要劃傷她的手指,指骨冰涼,一捏甚至能嘎吱作響。
狂風襲來,風刃刮過,幾乎要汲取淨身上的所有暖意,但她不願意燃燒真元,此地險惡,真元用一分便少一分。
西方的天空露出暗淡的藍色,一輪淡月高懸于天幕之上,不遠處是望不盡的嶙峋山脈,在千年的風化裡形成一重重倒影投射入她的眼裡面。
她一身白衣行走于此,身影與一片銀白相融,頭頂落下鵝毛大雪。
冷,極緻而透骨的冷,像是背後有陰森修羅,要吞盡凡人骨血般的,帶着沖天煞氣。
而明明她是修道之人,應當不易受外物侵蝕。
寒鴉凄切,山谷烈風陣陣,大雪壓垮枯枝,留下裸露的根系。
程離迎着風,眉上落住細雪,一張臉如留白的山水畫,烏眉墨眼,隻有左眼尾的一粒痣與唇留有朱色。
她加緊了步伐,想要去那山谷找一個避風處。
遠處的峽谷如同一把巨劍斷裂開來,成為一道天險,白色的霜雪覆蓋在漆黑裸露的岩石之上,在暗淡的天光下反射着銀白色。
她擡頭看見了夜幕中已有無數星河的影子,順着那輪淡月流轉。
呼……又是一道漫天風雪刮來……
一道身影闖入她的眼前,那人穿着一襲褐色長衫,梳着白色發鬓,在茫茫大雪之中挺立如松。
那人如她往昔記憶中的一樣,身着單薄,腰間縛劍,另一邊挂着二兩葫蘆,他走得越來越快,幾乎要趕上風。
程三問?!
“師父-----”程離秉足力氣大喊,但是那人仿若是沒聽到似的,轉過那道山谷,從此便隐沒了。
程離深吸一口氣,冰碴碎裂進入氣道,竟是割喉一般的痛,但是她顧不得那麼多,用力往前狂奔追尋着那人的蹤影。
三年了,自三年前留下那一封信後,他便再也沒有回過流域。修道之路漫漫,能有大能者推演自己壽數,他難道也與旁人一般,渡得天劫後便再也不回來了麼?
她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西北汾谷關,自是兵家天險之地,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戰士亡魂。這裡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高低錯落的山脊與崗,連接成天然的屏障,似迷宮一般阻擋着來人,隻有來年的春風,能化開千年的寒冰與怨。
她在雪地之中燃燒真元,紛飛的大雪被一道淡黃色屏障攔截,倏爾化作流水滴落成冰。
程離往那人的方向跑去,一腳踏入了那擎天崖壁之間,風夾雪撫過發梢,她幾乎有種錯覺,仿佛那不是一陣風,而是一道溫暖的觸覺,有人在她耳邊輕聲歎息,她調動着五感,拼命想捕捉任何熟悉的氣息。
可再仔細一望,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什麼人!隻有無數白骨壘起一座座屍山!
白骨壘成山崗,旌旗獵獵,散發着血腥與腐臭,一截截殘肢凍成冰雪,留下褐色的傷痕,去國千年,猶聞鐵腥。
這便是,八十前的汾谷之戰,葬身在此的萬千士兵!
那背影根本不是什麼師父,那是不能歸鄉的戰士剔除甲胄之後的單衣,那發鬓不是道士頭,而是士兵的盤髻!
濃濃烏雲在頭頂醞釀,紫藍閃電在雲層當中穿梭,西處挂着一輪滿月,那幽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之上,如同白花花的紙錢。
滿月?!滿月夜,陰氣盛,邪祟出。程離眼瞳一緊,臉色慘白,握緊了劍。
北風嗚咽,一滴水砸落在她的手背,冰冷刺骨,她擡頭望着凝結着一片烏雲的蒼穹,繁星早已不見,心裡想着:完了。
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1】
天邊驚起一聲炸雷,照亮了整片大地,程離在這一片白茫之中看見了無數士兵的身影在行軍布陣,烈馬嘶鳴,号角沖鋒,一道殘破的旗幟招搖,已經全然不認識那斑駁的字了。
“嗚-------”金石大角吹響,密密麻麻的寒影沖着她飛來,仔細一看是箭!
她入陣了,入得是百年難散的怨魂之地,這裡咆哮若雷的每一隻冤鬼,無人入殓,忍受百年風吹雨打,化作沖天怨氣。他們在重演,百年前殺敵的一切。
程離手起劍落,以法術結陣,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将這些東西一股腦碎開,腳下落地之處顯現出白色八卦之影,防止四面八方的東西沖來近身。
後面來東西了!
一道寒氣傳來,她連忙轉身一躍,回頭一看,一個爛的不成人形的士兵扛着一把巨斧正揮手一砍,她來不及逃隻能硬接。
這個陰兵身上幾乎沒用一塊好肉,眼睛那處隻是一塊黑黝黝的窟窿,脖子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白色紅色的皮肉翻出來被凍成了一塊,破爛的甲胄被黃土掩埋,形成斑駁鏽迹,他一張嘴,裡面就吐出腥臭味來。
将士的斧钺與她的劍一碰,閃出铮铮火花,她沉氣一躍,将那個戰士翻倒去地上,再定睛一看,當時進來的天險之處已被一群陰兵堵住!
她來不及再思考,隻得不停閃躲避開攻擊,天雷隐動,似有萬丈雷霆在雲中埋伏。
大地裂開一處處痕迹,枯爪白骨從腥濕的地中向上延伸,程離一揮手将骨爪斬落,一邊又要提防這萬千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