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風信本就站在殿外,也十足順利的跑了出來。
程宣趴在地上一陣幹咳,那熏人的煙氣傳到她的五髒六腑,讓她感覺自己的氣道仿若刀割。那一座寶殿已經轟然倒塌,化作廢墟,在焦炭之間燃起叢叢烈火,而那尊白玉菩薩像卻依然矗立着,顯得比尋常之時更高大了,從程宣的角度望去,幾乎直逼雲霄。
程宣看見父親臉頰上帶傷,他扶起程宣,輕輕在她耳邊道:“宣兒,沒事吧?待一會兒你就和風信下山去,我一人對付他們。”
他眼神之中多了分慎重,明明這本該是他一擊必斬落的弦月,卻沒想到盡然能如此讓他耗費精力。
他低垂眼眸,眼中有無限寂寥,轉而又冷冰冰地望向那一尊菩薩,道:“待斬殺了那邪祟,我便帶你們回家。”
那一尊菩薩像靜靜地立着,它手呈拈花狀,立在一株巨大的蓮花之上,隻是那蓮花顔色倏爾變幻,竟成了一朵血色紅蓮!恒真立在其上,衣袍被風揚起,更顯瘦削。
他輕輕一笑,豔麗無雙,雌雄莫辨。他耳後是一圈炙熱光環,若佛陀一般耀眼。一株株血色蓮花順着他的腳邊蜿蜒而下,似活了的藤蔓一般遊走八方,看見活物便絞殺吸附,滿月夜華薄紗一般覆蓋在整座山中,連呼吸都顯得多餘。
“若稱吾名,即得解脫。”
這一句話既遙遠又像是來自耳邊,帶着模糊而又虔誠的梵音朗誦,幾乎蘊含着無限魔力!
程宣背脊冰涼,心墜到井底。觀音,本為觀世音,遇難衆生隻要誦念名号,便可得其拯救。可如今哪裡是解救,明明是送死!
“若稱吾名,”
“即得解脫。”
飛鳥離林而去,在蒼穹之下留下匆匆剪影,整座明玄寺空曠寂寥,卻傳來一陣陣急切的敲鐘聲,金石玉振,一聲又一聲壓抑而緊迫。
程宣大喊一聲:“父親!”
隻見他結印而起,衣袍翻飛,周身散發着藍色波光,他身下出現一排凝結的劍影,如魚入水一般在極速穿梭——萬象劍陣!以念為動,寒光自劍影之中迸發出來,他禦劍而行,幾乎隻能看見一道殘影。
一陣冰寒之氣拂過大地,程宣不由得咬緊牙關,這便是劍修--一劍霜寒十四洲。
無數藍劍之影破開虛空,從菩薩像中穿身而過,無數冰花凝結在恒真的面龐之上,他妖異的紅瞳似乎在瞬間被冰凍。
可下一秒,那連成一片的冰卻裂開,抖落成碎屑,仿佛沒有傷害他分毫。
恒真輕輕拈花一笑,一朵血色紅蓮淡淡開放。
他金色的眸子之中閃着血紅而細密的咒文,兩小指朝内交叉,結成三股印。
“咚——”
一聲巨大的鐘鳴敲響。
“咚——”
血色紅蓮如蛇一般穿梭,将整座大殿都包圍起來,順着活氣攀附至風信小腿之上,再順着身軀纏繞脖頸,隻聽輕輕一聲,那人的脖子便已然斷了。
程宣提劍一劈,那斷掉的紅蓮又死灰複燃般繼續生長,隻有斷口處溢出點滴猩紅的血來。
“咚——咚——咚——”鐘聲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引着那一群行屍體不斷上山,他們嗬嗬地發着古怪的聲響。
程宣的眼中是猩紅的一片,朵朵紅蓮競相綻放,每一朵都食人血肉,吞人精魂。蒙蒙的血色飄蕩在她的眼前,她背脊不由得一陣發麻,隻能将劍柄握得火熱,不敢松懈,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揮舞着利劍。
“咚——”“咚——”“咚——”兩聲急,一聲慢,她仿若心髒被握住了一般,瞳孔猛然皺縮,強撐着劍柄立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耳旁有人在隐秘的催促: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快動手......”
她晃着頭喃喃道:“不行、不行……”
程宣費力睜開眼,她眼中的世界扭曲又相互融合,恒真站在每一朵蓮花之上,那些紅蓮伸出赤色的藤曼若靈活的蛇一般想要攀附而來,她皺着眉頭不斷揮劍,可是卻不能将它們殺死。
眼睛輕輕一閉,她仿若來到了最溫暖的懷抱之中,有人在她的耳邊念着梵語佛經,但是她卻一點不覺得煩,她隻是太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
有人伸出手拂上程離的頭頂,好溫暖,就像冬天燒暖的被絨一般,她陷在裡面,永遠不想出來。
腦海之中剛一升起這個念頭,她立馬打了一個寒顫,眼睛猛一睜開,恒真那亦正亦邪的面龐就離自己隻有咫尺之遙!
他如同俊美的邪神一般有着耀眼的皮相,但是若有人直視他的眸子,一定會被那一雙赤瞳之中爬滿的金黑色交纏,如同可怖的蟲子一般纏繞在一起的符文所驚駭。
不,不是這樣的!她一轉頭,不遠處的父親已然躺在了血泊當中!
呵,恒真輕輕的笑了,吐出一口陰冷的寒氣噴在她的頸側。
無數藤曼纏繞住她的身軀,程離奮力掙紮,如同堕入無邊黑暗那般絕望,一條藤蔓纏上她的脖頸,恒真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面頰,帶着陣陣魔幻的蓮香,在靠近的那一刻,程離奮力弓起身子,用盡全力将劍插入他的胸膛!
“咚——”
最後一聲鐘鳴已斷。
她也似乎聽聞到自己的心如同琉璃瓦般碎裂的聲音。
無數紛紛擾擾的過往與破碎的夢境湧入程離的識海之中,她模糊的看見遠處的群山隻透出一丁點微弱的曦光,明玄寺的剪影雜糅在山叢之中,稀疏渡鳥撲騰越過血海留下幾陣鳥鳴。
她勉強再一次睜眼,隻看見乘黃之劍,已然将高庭煜的胸膛貫穿!
他依舊是那副溫和清淡的模樣,一雙鳳目潋滟,隻是伸出手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将程離因為掙紮而咬破的唇角處的血細細擦去,輕輕道:“沒事了,”
“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