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拍拍她的頭頂笑了笑:“年紀輕輕,志向遠大!”
她躲到程離身後去,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掉進錢眼子裡去!”
嵬名蘭還記得他給自己比的數,那麼多的銀子把她賣了也還不起吧!
“小鬼,我以前可是也和你一樣志向遠大好吧!”
“我才不信!”
嵬名若走到她們跟前,面色平靜望向程離和高庭煜,她微微笑了笑:“在遠處就聽見你們說話,怎麼了?”
高庭煜指了指嵬名蘭道:“我誇她志向遠大呢!”
嵬名蘭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她盯着自己的腳尖嗫嚅道:“沒什麼……”
程離隻是靜靜地跟在嵬名若身後,她并不說些什麼,冷漠地像一棵孤松,高庭煜感覺到其中氛圍的尴尬,偶爾說幾句俏皮話來緩解一下氣氛。
嵬名蘭并不問程離跟來的原由,隻是随着那夏羌老者的步伐,重新溫故從前的銀蘭河故地。
老者用夏羌語道:“您還記得嗎?遠處那個山坡本是銀蘭河的右岸,常年從雪山之上沖擊流下的土壤細沙都在那邊沉積,我們常常在退潮的時候去那裡種一些糧食。”
嵬名蘭點點頭:“那一塊不遠處應該還有部族的殿堂,現在隻剩下斷壁殘垣了。”
老者用手揩了她那渾濁的眼睛:“我輩依然凋零至此。從前公主為我們夏羌打下的榮光都已經不複存在了,愧對先祖!”
她作勢欲向嵬名若下跪,嵬名若連忙将她扶起,拍拍她的膝頭發現了老者的浮腫已然至大腿了,一路上老者都默不作聲,隻因想要親自領着阿若公主故地重遊。
嵬名若隻當老者行路慢隻是年邁體弱腿腳不便罷了,結果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摩瑪,這是為何?”
老者答道:“自銀蘭河幹涸後,族人便再沒有幹淨的水喝,隻能喝溝渠裡的暗河之水。牲畜喝倒是無妨,但是若是人長期喝,便會身體衰敗,雙腿浮腫。”
“大半族人都已經遷入姑臧城内,隻因為那一汪冷泉,适宜人生存。阿若公主如今已經重新臨世,還請公主重新複位,帶領夏羌複我族之恥!”
她撐着一把傘立在風中,發絲被微風卷起,貼着額頭飄過,那一雙金色的眸子裡湧動着不甘與隐忍壓抑,最後卻被平靜替代。
“可是摩瑪,我已經死了,到底是多久,我已經記不清了。”嵬名若伸出她那從前握着刀劍的手指向遠方,細細的紅痕在日光下異常顯眼。
老者眼中淚水洶湧:“可是公主,難道你甘願眼睜睜看着夏羌就此凋敝?這些年來,水源更加吃緊,我族雖歸化大靖卻隻算得上二等朝民!年年隻求的來稀薄的水……”
“夏羌族人不敢與靖國人引起紛争,恐起禍事,可是如今您回來了!”
高庭煜不知從何處繞過來,他道:“夏羌與大靖百年征戰,如同曆史上的千萬載一般,隻是凡塵一瞬。”
“你說的輕巧,那隻不過是因為你們是赢家!”
高庭煜蹙眉,輕輕垂下頭不再反駁,有時候自以為的淡然抑或是放下,不過是在慷他人之慨。
嵬名若朝遠處走去,那背陰處生長着一抹深綠,仔細一看其實是藍紫色的。她走過去拔起那株草,它外表細小,彎彎兩片葉子如新月般狹窄,但是根莖卻深,結着豆大的根系。明明生于這般幹旱的地界,它依然抽出綠意。
嵬名若将那根系放入嘴裡咀嚼,她本是邪祟,當然是嘗不出任何味道的,她說:“這裡原來還生長着一叢烏蘭草。小時候最喜歡将它們拔起嘗根。”
她走過去問嵬名蘭:“你叫嵬名蘭,知道烏蘭花何時開麼?”
“每年四月,烏蘭花追逐着銀蘭河潮漲而生,不開花時便生果。”
嵬名若笑笑,她摸摸嵬名蘭的頭道:“你說的不錯,你曾見過烏蘭花開麼?”
“見過的,但是隻有零星幾朵,後來連那幾朵也沒有了。”
她繼續笑道:“在從前,整座山坡上,都是烏蘭花海,藍色的花朵依偎在一起,飄來陣陣蘭香。我們的族人就喜歡摘烏蘭花來編作花環戴在頭上,若是有善織者,還會将其曬幹制作成香囊。”
“那時候,岸邊有成群的白金駒在岸邊奔騰嬉戲,也有飛來的白鹭水鳥……“
嵬名蘭眼睛一亮,忽而又黯淡下去:“可是再也看不見了……”
嵬名若将食指輕輕放在唇前:“興許明天就能看見了……”
嵬名蘭隻當她說了句哄人的笑話,并不作聲也不在意。
他們走回去的時候,暮色恰好蓋住天邊,逶迤群山裸露出漆黑的岩底,遠方雲彩藍紫交織,偶爾透出橙色來,那夕陽就如同淡紫的烏蘭花吐蕊。
篝火燃起一叢,燒盡前年殘存的胡楊木,煙火打着旋兒飄,灰燼嗆了嵬名蘭一口。
月朗星稀,偶爾有不知名的雀鳥鳴叫,荒漠之中活物可不多,現在入了夜,倒是都熱鬧了起來。
高庭煜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地上看星星,他把程離叫到篝火堆旁,送給她一把野花。
那野花藍的紫的黃的都有,他道:“我尋找了大半天呢。”
程離不接:“這是何意?”
“你看看那月亮,有沒有覺得很美?偶爾籠罩在雲霧裡,多麼溫柔。”
程離擡頭一看,正經道:“确實。”
“那你說你有沒有想到些什麼别的東西?”
程離刹那之間,腦海裡晃過一幕幕景色,恍惚聽見有人在耳邊道了句:記得回來中秋賞月啊!
誰說的呢?她晃晃腦袋,又感覺一切如同過眼雲煙。
想起在流域的時候,好像那裡看見的月亮沒有這裡大,這裡圓……
等等,圓?
程離記起,又快要将近滿月之夜了!
“是的,我周身亦無什麼錢财珍寶,想必你們修行之人也看不上,給你摘了一把花,算當一部分的謝禮,唔,剩下的隻能先擔待欠着你了,你别說這裡晚上還可有那麼多蟲子呢!”
高庭煜所說的謝禮之因便是要吸她陽氣!
篝火噼裡啪啦的燃燒着,将二人的臉映照的彤紅,高庭煜不知道什麼時候挨得那麼近,似乎眨一眨眼他的睫毛就要碰到程離臉頰。
他溫柔的注視着程離,言語間吐出的氣流散到程離的耳側,讓她耳尖略微發癢,他嗓音喑啞,吐出的字倒是清楚:
“我可以再輕輕吸一次你的陽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