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回頭看見那人慘白的臉,竟然連五官面容都沒有,他鬓角劃過冷汗,那紙人的五官無限融合又扭曲,看得他髒腑不适。
那紙人轉頭望了他一眼,高庭煜的手僵硬的放在他肩膀處,見無生人回應,紙人便繼續跟上了送親的隊伍。
烏鴉撕扯幾句驚邪的鳴叫,振翅從枯枝之上飛往别處,天幕之中吐露出第一縷晨光,将路兩旁的濃霧被映照得透明,他看見了周圍到處盡是羅列的碑墓,有點點茅草從石碑之下生長出來。
招魂的白帆橫插入土,邊角撕裂的線頭如老人的白發一般在風中抖動,有裸露的棺材被刨開,破爛的皮肉被野狗翻出來啃食,在墳旁留下幾塊碎骨,呼吸之中都帶着死人獨有的腐臭。
天光甚至都不願降臨此處,擡頭依稀可見隐沒在雲層之中的一輪太陽,日暖月寒,來煎人壽。
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立在路口,左右兩旁各放一隻破舊碎了腳的鎮墓獸,正中央的青石碑面上寫上三個漆紅篆文大字,猶如血迹一般叫人看了便想移開眼:
亂葬崗。
這便到了。
這座接親的隊伍身影如幽魂般詭秘,踩着濃霧到了亂葬崗,高庭煜的心一陣狂跳,他回憶起那紙人的扭曲面容,肚中一陣翻江倒海,心猶如石子落進湖中激起千層浪濤。
他忍下萬般不耐跟上隊伍,隻因為他感覺到了,程離就在此處!
高庭煜從前食過程離之血,對她的氣味十分熟悉,她的陽氣與這周邊的陰氣格格不入,如同一縷微弱的燭火點在暗中。
他握緊腰間的玄燭劍,一如從前他上戰場前那般,随時準備着一戰。
玄燭劍乃三百年前大靖開國太祖的配劍,以百年玄鐵鑄就,傳到他這一輩又重新将劍回爐煉化,引地泉之水淬火,揮則落須。
劍鞘通體玄黑,看似普通,極易隐沒在夜色之中,但是拔劍的那瞬間,猶如鬼火般兀自閃爍寒光,以其此,賜名玄燭。
端坐于紙馬之上的許含卿微微側過身子朝後望了一眼,一揮手,這條彎曲的路上便在刹那間出現了三條分支,路口中央擺着碎石爛木。
那一行人就這般平白無故的消失,高庭煜立在路口環顧四周,每一條道路都看不出從前有人走過的蹤影。
他神色凝重,想到自己這又是中了邪祟設下的迷魂術了,民間常有鬼打牆一說法,讓行人總在一方繞路,他長年行軍,自然對這些東西稍有研究。
每每遇見這種情況,總要找軍師開壇設法借道。其實此法其實并不會真的改變路況,隻是迷惑人心罷。
高庭煜松開眉頭,将玄燭之劍抽出,玄燭出鞘铮鳴兩聲,閃着凜冽寒光。他撕下一塊布蒙在眼前,因為現在,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必定為虛,而他必須感氣。
現下程離不在身邊,高庭煜一人在此實在是有些難安心,但是一想到她的氣息在亂葬崗之中若隐若現,他能猜到她的處境也一定不太好。
微風拂過高庭煜的發梢,脖頸處有略微涼意,而他的眼前已經是一片漆黑。
他偏過頭仔細凝神探查,雖然閉上眼是一片漆黑,但是他的神識之中浮現了藍白色的氣息,淡藍色的陰氣在他周身浮現,似乎每一座墓碑之下都有點點幽冥鬼火,望更遠處,一簇簇白色、淡藍色的陰氣彙聚成一道道人形模樣。
陰氣越是重的地方,藍色也越深,近乎要與黑色融為一體。
高庭煜握緊了劍,往前追去,他知道自己的腳下并未曾改變,還是一條路,隻是他看不見。
程離的陽氣若一個點,閃爍着金色的光芒,被所有白色的人形陰氣包圍着,前方還有團接近墨色的深藍色陰氣。
他心裡又為程離捏了一把汗,程離被陰氣所包圍,他突然悔恨起來,原來當時程離與他隔得那樣近,她就在轎中!
獵風灌入他的袖袍,高庭煜逆着風在這一座亂葬崗上追着那一行人奔走,沒了視覺,五感在一時間被放大,風吹落葉之聲,他都能細心聽見。
越是往其中奔走,亂葬崗内飄來的血腥味就越來越重,霧氣凝結成空中漂浮的懸塵,他已感覺自己擠入了迷茫而帶着濕氣的白色之中。
似乎有人在扯着他的後背,他的後方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風卷大地,穿過中空的樹幹發出鬼哭狼嚎,一簇簇白色的氣團向他眼前湧來,他幻覺自己每每踩下一截枯枝都仿佛在踏碎人的指骨。
神識中,程離的那一點金光離他越來越近,他絕不能在此停下!
又是一陣狂風襲來,隻聽一聲巨響,一段樹幹從中碎裂突然向他砸來,高庭煜避閃的及時未被砸中,卻不料前方又有一樣長條的東西将他絆倒。
他摔在地上,但是卻緊緊握着玄燭劍,他并不感覺痛,那東西周身細軟,散發着一股惡臭,他知道那是什麼,是死人。不過高庭煜,隻是輕輕的皺了皺眉頭,接着又撐着劍想要爬起來。
有白色氣團聚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背上落下千鈞之重阻礙他重新站起來,遊魂在高庭煜的耳邊低語,發出咯吱咯吱的笑聲,高庭煜脖頸處傳來涼意,它輕輕道:
“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要闖麼?”
高庭煜的身前浮上了一截白玉似的腿骨,斷面處磨砺得十分尖銳,隻要他再往前進快進一步,必定會紮入心髒之中。
高庭煜充耳不聞,隻是揮劍将漂浮的一團陰氣斬碎,那一團白氣不斷凝結,将他的劍死死絞住,讓他無法抽離。
他大喝一聲用盡全力将劍抽出,果決的舞了一個劍花再次朝那一團白氣劈來!
那團氣兀自消散,似乎有人低低歎息了一聲,高庭煜身前三寸的那一截腿骨應聲消失于空中。
高庭煜默念程離從前教過他的九字真言,似乎周圍真的再也沒有陰氣追來,他速度不由得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