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由術一派醫者與普通醫者不似,他們善于在奇經八脈之中觀氣,這是他們的獨門秘法,周棠上下打量他,隻覺得他周身氣脈懸浮,陰陽混雜不通,不像普通人。
若是普通人有他這脈絡裡縱橫交錯的陰陽二氣,那她隻在一種人身上看到過,那便是将死之人。
可是看他活蹦亂跳的樣子,并不像。真是奇了怪了。
高庭煜颔首思索了一番,這下了然,醫者無男女之分,倒是他多想了。
周棠順利的為他把上了脈,發覺這人是遲脈,屬于陰脈,往來遲慢,病症為寒。但是其他地方到沒有摸出什麼問題來,這脈象就是陰寒了些,難道是她修行不認真,觀錯了?
她暗自想,看來以後不能偷懶,還要勤加修煉。
她問高庭煜道:“你平常肯定很怕冷吧?”
要說是麼,倒也沒有。不過想起程離溫暖的掌心,他還是點了點頭。
“你身體倒是強健,沒什麼問題。”适合去挖墳。周棠長年因病抱恙,讓她走兩步都喘。
亂葬崗,白骨露于野,天光似乎透不進來,隻是昏昏沉沉灑落在土地上,倒塌的木碑被鼠蟻啃噬潰爛,潔白的紙錢混雜在沙土裡,腳踩起來十分服帖松軟。
高庭煜一邊走一邊往周圍查探,野狗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截人掌啃食,它吃得兩眼發紅,嘴角流淌着一灘血水,露出森白的犬牙,朝着高庭煜和周棠二人低吼。
高庭煜假意彎下腰去拾石頭,眼睛直勾勾瞪着那野狗,那野狗見這二人并不害怕,便嗚咽了兩聲,夾着尾巴又跑去山丘背後看不見蹤迹了。
“周姑娘,我們還要走多久?”他心裡焦急,但是看着周棠這一副病秧子的模樣,走三步喘一口氣,便不好多催促。
“這老怪哪裡能這麼容易被我們找到?”她叉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要不是我記性好,這些岔路口都記得七七八八,還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呢!”
“還有,我在那隻遊蛇身上塗了特制的磷粉,尋常人聞不出氣味,隻有我能找到!”
周棠又帶着高庭煜繞了幾個圈子,她百無聊賴去薅了一直路邊的蘆葦編了一個手環戴在腕間。
“周姑娘,不知你為何一個人來到此處?”高庭煜看她面色蒼白,身體并不好,又何故來這偏遠的地界呢?
周棠輕輕咳了兩聲,垂下眼睫道:“家道中落,又遭賊人暗算,我自劍南逃難至此,哪想到一登船出劍南界,就被人迷昏了拐至此處。”
“拐?”
周棠點頭道:“我那時候好不容易登船,又累又餓,一個大娘說看我可憐給我吃了幾個包子,吃完後我便沒了記憶。一醒來就到了這亂葬崗裡……嫁給了這個不是人的東西,就又被他甩到河邊去了……”
她又憤然罵了幾句:“那牙婆真的是惡毒,要不是遇上我,她這幾個包子尋常人吃下去早就該死了!”
繼而又捏緊拳頭罵人:“許含卿這個偷摸賊,還把我家的蕭給偷了,抓到他要把他皮扒了!”
“那你父母一定極為憂心,可曾給他們送信報一個平安?”
周棠突然囫囵,支支吾吾道:“都、都失散了,他們隻叫我去中州投親。”
“既是賊人作亂,難道州府沒有派人查探麼?”
周棠突然立頓,她心裡苦澀翻湧:“不曾。”
因為那禍亂之因,并不是人為。
高庭煜臉上一片歉色:“實在抱歉,是高某唐突了。”
周棠搖搖頭,示意無事。
周棠走走停停,終于在一棵兩人才能合抱的巨大槐樹面前停了下來。
已是初春,嫩芽抽綠,它隐沒在淡淡的霧氣之中,枝繁葉茂,綠葉若華蓋一般垂下,飄來淡淡苦香,若是細聞,有帶着一絲鐵鏽味。
風過,樹葉靜悄悄地摩挲,仿若拍手,巨大影子見周棠和高庭煜二人覆蓋,血紅色的一串串花朵在風中搖曳,細小的花瓣落滿地上,腳踩上去隻有細膩柔軟的感覺。
高庭煜擡頭凝望着這一棵巨樹,微微啟唇:“三公樹……又怎麼該在這時候開紅色的花呢?”
庭前植槐,一取其蔭,二取槐與魁類音,是三公宰輔之象,寓意登科中舉。
周棠道:“因為這本就不是正常的槐。尋常槐樹五月後才是花期,而它吸取死人之血氣,花葉終年不敗,以成血紅。”
高庭煜瞳孔猛得一縮,他看向這參天槐樹的周圍,盡是一片墳地,運氣好的倒有人立碑,當此地陰氣極重,破舊的石碑刻下百年的怨仇,磨損的連字迹也看不清。
更多的屍骨是被一張破席一卷,随意扔到這裡,日曬雨淋被野狗撕扯,露出腐爛發膿的胸膛血水,引來無盡的蛆蟲蒼蠅。
他不敢想,這樣巨大的一顆槐樹,又會将根系生長到哪寸深土之中?
周棠朝高庭煜努努嘴:“就這,挖吧!”
“也不知道他的屍骨藏在這根系的哪個地方,我不相信刨了他的墳,他還不出來!”
周棠狡黠一笑,示意高庭煜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