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巨大的槐樹矗立在亂葬崗之上,他的葉随風飄舞,迎着日光蒼翠欲滴,他火紅的花一串串挂在枝頭,猶如鳳凰的羽尾,空氣之中彌漫着猩甜的味道。
柳陽萱松開程離的手,往前站一步喊道:“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她要報仇,她一定要報仇,若不是你——我的母親也不會死!
柳陽萱瘦小的脊背忍不住顫抖起來,她擡頭望向這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血槐,仿佛是這方圓幾裡的唯一活物,風将槐葉吹的搖搖晃晃,赤色的花瓣落下來在半空中旋舞。
此番景象太過震撼,似乎聽見了她的呼喚,整棵樹上頃刻之間又盛開了一朵朵赤色的花朵,槐花垂蕊,蕩漾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許含卿衣衫不整,早已經取下了束發的頭冠,他的黑發随意披散在身後,手中拎着一壺酒:
“你是在找我麼?”
柳陽萱的雙瞳輕輕顫動着,她内心生出了一種恐懼來,是人對邪祟天然的恐懼。
可是她很快壓住了這種情緒,一字一句道:“我會殺了你……”
坐落在枝頭的許含卿聽聞淺淺笑了,他撥開槐樹的枝葉,日光一片片灑在他身上,猶如碎金。
許含卿又嘗了一口酒,他的眼角泛紅,朱唇吐字:“是麼?殺我?”
他的陽光透過柳含萱望向程離:“見我殺孽太重,所以道長要來降服我了?”
他猶豔鬼一般,語調攝人魂魄,他轉瞬之間便縱身而躍:“你要殺我,怎麼殺我?”
許含卿蹲下來,雙目直視着柳陽萱,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毫不畏懼。
“你是柳河的女兒,也是劉家的女兒。”他站起來,高深莫測地笑道:“你娘,對你又是什麼感情?”
柳陽萱的眼眶之中蓄滿淚水,她不服氣的反駁:“我娘從來都把我當作她最愛的孩子!”
“是麼。”許含卿垂下頭,憐憫的看向柳陽萱。
“一輩子被囚在渡口,生下仇人的女兒,你娘果真愛你麼?”許含卿問道,“她若是真的愛你,又怎麼要殺了你爹?”
“從此以後你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你娘若是真的愛你,怎麼又忍心你這般活在世上?”
高庭煜皺眉,将柳陽萱拉回身側:“稚子無辜,你又何必在此多言?”
柳陽萱的心神動了動,她嗫嚅道:“我知道娘這一輩子都過得不開心啊……她又識字,從前也生得好看……”
“如果不是我爹……她應該更快樂吧……”柳陽萱垂着腦袋,“她也是被買來的,不聽話就要像銀姬一樣被打死……”
“我若是往後不聽話,他們興許也要把我賣了……”
“我爹……他從未當有過我這個女兒!”柳陽萱擡起頭來,“是他罪有應得!”
許含卿點點頭:“他是罪有應得,但你娘可是連她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柳陽萱流着淚:“娘……娘隻是……”
他淡淡笑道:“因為她的兒子,也未曾把她當作人來看待。她不過是一個會生兒子、又會幹活的工具罷了!”
“算不得人。”
柳陽萱皺眉:“你——”
許含卿繞過她,朝着遠方看去:“現在所有人都死了,皆大歡喜。”
柳陽萱搖搖頭:“你還沒死!若不是你誘惑我的娘親,教她惡術,她又怎麼會離我而去?”
“殺人者,非我也,兵也。”許含卿開口,“我隻教了她法子,如何做是她的事情。”
周棠嗤笑一聲開口道:“别把自己說得太清高,你不過也是借刀殺人罷了。你恨渡口村的人,但罪行落到每個人身上,偏偏他們又罪不至死。”
“你不敢屠殺全村唯恐引來天罰,你便将法子告訴柳河,她化作厲鬼作亂,而恰好你又帶着我們入了洞中破陣,使調虎離山之計。如今你可滿意了?我早就說,你不算什麼好人!”
許含卿拍拍手點頭:“周棠,你說的不錯。”
“隻是,手刃血仇,難道不快活麼?”許含卿反問,“我不過是滿足她的心願罷了。”
許含卿低下頭來望着柳陽萱:“你很恨我吧?”
柳陽萱點點頭。
“想要殺我?”
她仍然點點頭。
“可你殺不了我,你太弱了。”許含卿垂下頭低低抿唇而笑,“我真正想要殺的人,還未等我動手,便一個個老死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可明白?”
一陣陣微風吹過,花葉搖晃,許含卿的影子猶如日晷一般矗立着指示晨昏,他的背脊挺拔,風灌入他的袖子,隻留下一個側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