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滿天,而程離卻久久無法入睡,夜裡蟲鳴一陣陣作響,她的腦中依舊是在千山鏡中看見的那副景象。
大海無邊無涯,浪濤洶湧,碧色的深淵幾乎要将人淹沒,修道之人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久久無法跳脫輪回。
無法跨過那半聖之門,永遠都将困于人生的有限。
程三問就這樣死了,屍身葬在汪洋深處,她有些怨恨起師父來了,為何連為自己托夢也不肯。
程離推開門,隻見一輪明月高懸,夜風微涼,露氣濕重,庭間有一方小院,坐在此處便能看見隐山的一片蒼綠。
夜晚的山林一片黑暗與模糊,離她不遠處便是一叢叢幾乎要将人淹沒的、無人打理的野草。
林間有一盞燈在風中搖擺,似乎有個人還在山林之中晃蕩,那人的繡袍灌滿風,身形搖擺。
程離疑慮道,到底是誰如今還不睡?
那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他,便提着燈從那林間走路出來。
月光一路灑滿寒輝,高庭煜的面容在銀色的輝光下照映的雪白,好似寒霜覆青松,那一盞微弱的紙燈在夜風中搖擺,他如同一個孤獨的歸客。
高庭煜走進院子,拂開了身上的草屑,将那盞燈籠放在石桌上,他漫不經心的問:
“你為何還不睡?明日國師就要為你授獎了。”
程離搖搖頭:“我睡不着。”
“你又為何半夜還在林間?”
高庭煜将一支白瓷瓶放在桌上:“我在尋些草間夜露,說是泡茶有安神降火之效,現在正是采露的好時候,明天可以給你泡點茶喝。”
程離道:“你還是去睡吧,夜晚露氣濕重,着涼了易生風寒。”
高庭煜聽見這話,微笑道:“無礙,反正我也不是尋常人。”
他說完這句話,又神色黯淡的垂下眼角,微微側過身去,轉頭看向遠方。
“是結果不好麼?”他問。
程離嗯了一聲:“師父他三年前就仙逝了,葬身于大海深處,我可能真的該放棄了。”
高庭煜聽見這句話,心間一陣隐痛,隻說了句:“節哀。”
程離握緊指節,她鼓足勇氣問:“那你呢……你往後又是作何打算?”
“我啊……我不知道。我生前殺業太多,也許隻有佛祖才能收下我了。”
程離聽見這句話,便明白他已經做好了選擇,他會去往玄中寺,也許避世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聽國師說,我娘就葬在那裡,那裡有她,我也不怕。”他回過身來,“那你以後,還是回流域麼?”
程離點點頭:“我答應了柳陽萱,要教她劍術的。”
“嗯,這樣也挺好的。”高庭煜點點頭,故作輕松說了句玩笑話,“往後我們就分别了,你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擔心我去吃人吸陽氣了。”
程離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邪祟……”
“隻是玄中寺地處苦寒之地,你喜歡那處麼?”
高庭煜道:“怎麼不适應,我早就習慣了。”
“你快去睡吧,明日你才是主角,可不能沒有精神氣。”他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程離似的,“每個人來這世間走一遭,無論痛苦或快樂,這歸途終有結束。你不必太挂懷,若是你師父在天之靈看見你因人的必然而痛苦,想必他也會不開心的。”
程離深呼了一口氣:“你……”
程離的腦中一團亂麻,她望着高庭煜,這個人真的能夠釋懷了麼?
人這一生終究有限,這歸途終有結束,可高庭煜是長生之人,能日複一日地記憶着些往事,他真的能夠釋懷麼?
她多想開口問一問,但還是将所有的話咽回去了,也許這幾天過後,他們便要各自走上屬于自己的道路了。
程離點點頭:“那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高庭煜點點頭:“我知道,你也是。”
高庭煜目視着程離推開房門之後,獨自一人在庭院間枯坐了會兒,眼見那一盞燈在夜風之中飄搖,燈影幢幢,微弱的光映在他的側臉,顯得他愈發孤寂起來。
程離躺在床上,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才聽見那人的腳步聲離去。
她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等待日出的到來。
……
程離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她似乎一直在睡,也好似一直醒着。
等司危來敲門,他說高庭煜已經做好飯的時候,她的思緒才有片刻的清明。
四個人一起吃飯之時,隻有司危吃得最歡,其餘三人各有心事。
鴻鈞早就發現了程離最近兩天憂心忡忡,他隻覺得是程離接受不了程三問的離去,本想安慰她說程三問興許早已經入了輪回,往後還有機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