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妩剛一進門,便忍不住感慨合歡宗弟子的執行力。
昨夜被她不小心一指敲了個粉碎的拔步床,現在已經換了一張嶄新的,好端端擺在原位。
珠簾反射着日光,鎏金般璀璨的光暈在牆面上無聲流淌,珠玉間依稀勾勒出内間一道高大挺拔的剪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畫面似乎和昨夜嚴絲合縫地重疊了。
隻除了床上人的姿勢,和先前截然不同。
溫妩腳步猛然一停。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珠簾上的影子。
今日沒有她的吩咐,謝淮舟并未似昨夜那樣被不正經地五花大綁。
男人身姿峻拔,隻簡簡單單端坐于床上,也似藏鋒的名劍一般,鋒芒微斂,氣息卻淩然,不容小觑。
——尤其是,他膝頭橫着一把雪亮的長劍。
溫妩僵硬地轉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博古架。
是誰。
是誰自作主張,把劍給還回去了?!
【是你親口讓他走的,這些東西,當然要物歸原主咯。】
……無語啊,這難道不是白嫖嗎?
拿了東西,他卻不走,反過來要利用她的仁慈來殺她!
果然,小說裡寫的才是真的。
修仙界弱肉強食,好人死的早。
【難道劇情隻是推遲了……】
她生無可戀地對玉鶴說,【我根本沒有逃離原主的命運!!】
劇情裡,就在“溫妩”強迫了謝淮舟的第二天,他們一起消失了。
現在不正是第二天嗎?!
所以說,真正發生“謝淮舟一劍秒殺溫妩”的時間點,其實就是他們一起人間蒸發的那一天早上,根本就不是昨天晚上!
溫妩的心情很複雜。
她有一種自己吃了大虧的感覺,昨天的一切忐忑都成了浪費表情。
早知道今天才會死,昨天她就該好好地睡一覺,剛才更不應該勤勤懇懇地加班!
溫妩盯着珠簾上倒映出來的影子,尤其是影子膝頭上那把尚未出鞘的劍。
所以,接下來呢。
謝淮舟要怎麼殺她?
房間裡隻有兩個人,刻着合歡小人的香鼎裡幽幽飄散着袅娜的白霧。
日光從窗柩裡湧進來,将香鼎上的紋路映在牆面上,随着日光挪轉而小幅度地移動,像是一場無聲投影的春.宮戲。
兩人一坐一站,隔着一道奢靡的珠簾,誰都沒有說話。
一時間,空氣裡靜得隻剩下兩個人壓抑的呼吸聲。
一簾之隔,謝淮舟盤膝坐于床上,雪色衣袂如流雲傾瀉而下,垂落在地面之上。
他指尖緩緩拂過冰涼的劍鞘,微微蹙眉。
‘第一步——這一次,如果溫妩靠近你,想要對你做點什麼超過尋常關系的事情,你可一定不能再像先前那樣順着她了!’
‘你要欲擒故縱,甯死不從,給她挑戰性,讓她産生強烈的征服欲!’
謝淮舟指節一頓。
問題是,包括昨夜,溫妩壓根沒有對他做什麼的意思。
今日更甚,進入房中後,不僅不開口,就連上前都不肯。
她不近他的身,他怎麼甯死不從?
隔着搖曳的光影,溫妩盯着謝淮舟輕撫長劍的手,渾身汗毛倒豎。
要死。
這種不上不下的等死感覺,最恐怖了!
謝淮舟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動手啊?
如果他還在醞釀的話,她現在逃出去還來得及嗎?
不會她剛一轉身,就被偷襲吧!
哦,她悟了。
溫妩眼前一亮。
一定就是這樣!
原主作為長生界遠近馳名的天才,修為根骨也不低,不然也不會被酆都北帝一眼相中,收她做小狗腿。
這樣的一個人,但凡是她有所忌憚準備的時候,即便是謝淮舟,應當也很難做到一擊必殺。
看了那半本坑文,溫妩最大的感想就是,男主謝淮舟·玉珩君,絕對是個很沉穩的人。
他懂得隐忍,懂得克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震動整個三界。
那個經典的問題,百分之五的概率獲得一千萬,還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獲得一百萬,如果換作謝淮舟來選擇,他多半是什麼都不選。
然後雷霆手腕找到出題人的老巢,一口氣拿走一千一百萬。
——這樣性格的人,一定是在等着她離開。
再趁她不備,一劍拿下她!
溫妩心底冷冷一笑。
呵,他再有城府又如何。
她也有她的應對之法。
溫妩單手背在身後,不動聲色地微微用力向上擡,保持着正面對着謝淮舟負手而立的姿勢,默默地在背後摸索房門。
還好,她是個懂得複盤,吸取教訓的人。
這一次,她吃一塹長一智,進來之前就已經讓合歡宗弟子把禁制給解除了。
她動作隐蔽,卻逃不過謝淮舟的眼睛。
女子青絲披散,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寬松的绯色紗衣,袖擺雖寬大,卻并不能完全遮掩住她手上的動作。
他清楚地看見她纖長瑩白的指尖,在門闆上虛虛劃過,卻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動作,反倒翻來覆去,反複磋磨。
位置正巧是靠近門縫的一幅合歡圖。
不知這合歡圖究竟是何人所畫,畫技精湛高超,隻寥寥數筆,便将動态感勾勒得栩栩如生。
畫面上,身材更纖細的小人以一種極其妖娆的姿勢坐在座位上,另一個身材高大些的小人單膝跪在她身前。
從畫面的角度,正好傾身遮掩住不可言說的光景,正低着頭以一種極為虔誠的姿态,似是在細細品味描摹着什麼。
謝淮舟眼眸黑沉,緩緩擡起眼。
莫非,她這是在暗示他,今日她想要他用這種姿勢,取悅于她?
他嘴角微抽,神情克制不住扭曲了一瞬。
搭在劍柄上的指節,不自覺蜷了蜷。
‘冷靜!’
腦海裡,衛函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鑽出來。
‘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冷靜!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萬萬不可功敗垂成啊!’
謝淮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無聲将靈力在體内運轉一個大周天。
躁動的靈台逐漸平複下來。
腦海裡那個聲音還在不斷地響,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絕。
‘欲拒還迎——欲拒還迎這四個字還是很好理解的吧?’
‘你不能太主動,但有拒就得有迎,不然就真的把人家給吓跑了。’
謝淮舟冷眸微睜,沉吟片刻,猛然長袖一掃。
一道浩瀚靈風瞬時間蕩開,破開垂落的珠簾。
珠玉被罡風震得狂亂搖晃,碰撞得叮當作響。
緊閉的門扉之上,那處被溫妩反複撫摸過的合歡圖,被這股迅猛的力道不容拒絕地撕扯,頃刻間拔地而起!
“喀嚓”一聲,一道殘影自半空中飛掠而過,穿過搖曳的珠簾,穩穩落入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中。
謝淮舟慢條斯理撫正袖擺。
合歡圖凹凸不平的紋路掠過他指尖,分明是微涼的觸感,卻仿佛有餘溫似火燎原。
他指節微頓,避開那些暧昧的紋路,“啪”的一聲,将合歡圖反手倒扣在床闆上。
做完這些,謝淮舟想了想。
須臾,他緩緩擡眸,看着溫妩,唇角扯起一抹冷笑。
這樣一來,他也算是接受了她的無理要求。
但是看起來,應當又不是很想接受的樣子吧。
一片刺目的日光順着縫隙透進房間裡,空氣裡微小的浮塵,在光線下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