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妩一邊昏昏沉沉,一邊心頭巨震。
浮楚那句“帝君”,聲音雖不大,但在這片寂靜如死的空間裡,依舊算得上擲地有聲。
放眼整本小說,截止到作者已經寫完的部分,除了玄相界的滄淵侯之外,“帝君”二字隻有幽冥界的酆都北帝能夠當得起。
滄淵侯是萬年前九州第一個飛升上界的上古修士,這等大人物,同原主自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原主的頂頭上司來了。
溫妩現在渾身無力,整個身子沒有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全靠着浮楚艱難扶在她手臂上的手。
眼下那隻手卻不斷地打着顫,手背上經絡畢現,指端因用力幾乎泛起青白之色。
溫妩勉強撐着眼皮眯着眼睛。
餘光中黑霧氤氲騰挪,無聲地變幻着,在霧氣流淌之間,她依稀分辨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高大輪廓。
看起來不像是真身。
溫妩稍微松了一口氣,被陌生男子闖進浴室的尴尬感稍微下去了那麼一點。
就當作是一陣風吹過來了,而這陣風會說話。
但饒是這麼安慰自己,她還是稍微感覺有點不自在,下意識掙脫開浮楚扶着她的手,又往水裡沉了沉。
她身體剛往下走,勾在她下巴上的力道便是一重,又不容置喙地将她往回扯。
“躲什麼?”
那道聲音漾着幾分戲谑,聽上去卻沒有多少笑意。
黑霧間氣息陡然變得更冷,溫妩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她細微的震顫被霧氣包裹住,溫妩仿佛聽見一聲極淡的笑。
薄霧在她下颌上緩慢鋪陳開,像是一隻手在來回狎昵地撫摸,冰冷的涼意變本加厲地侵襲她的皮膚,瞬間将她的體溫掠奪一空。
霧氣看起來薄薄的一層,虛無缥缈。
可裡面就像是蘊着好幾塊巨大的磁鐵,就連大巴車都能眼也不眨地吸進去,她被牢牢地禁锢住。
溫妩覺得這個世界太奇妙了。
她一個大活人,竟然和一團霧氣僵持在了這裡。
撩動水聲,花瓣浮動。
合歡宗的衣服原本款式就極為熱烈大膽,眼下這樣緊緊地貼在身上,雖說看不見什麼,可又似乎什麼都能看見。
算了,就當是穿着比基尼在泡溫泉。
溫妩哄好了自己。
高燒到幾乎把腦子燒幹了的感覺還在持續,但被酆都北帝撫過的側臉,就像是被凍在冰川裡,眼下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
她頭重腳輕地小幅度偏了偏頭,本能想要避開下巴上那抹難纏的森然鬼氣。
但那鬼氣卻似乎極為了解她的小動作,溫妩還沒來得及撇開臉,那團霧便流水般伸展成一片薄薄的弧形,托住她的臉頰,不偏不倚地阻住了她的動作。
“本君讓你走了麼?”
溫妩原本便沒多少力氣,掙紮了幾下,也懶得再動彈了。
她試探着回了一句:“……帝君?”
但是即便溫妩打算認真面對老闆,她此刻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
方才她還隻是覺得高燒要燒幹她的腦子,這會那團火愈演愈烈,就連渾身血液也要烤幹了,又開始蠢蠢欲動地去烤她渾身的骨頭。
骨頭縫裡都像是在往外冒火。
溫妩連站都站不住,如果不是浮楚托着她,恐怕早就狼狽滑落到水裡沉底了。
而扶着她的那隻手臂,随着時間流淌,發顫的幅度和頻率都在肉眼可見地提高。
浮楚額角青筋畢露,豆大的冷汗不斷地順着額角向下淌。
分明自始至終站在池邊,現在看上去卻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的。
周身被威壓所制,無時無刻不傳來幾乎碾碎骨骼的劇痛。
方才浮楚已經克制不住地收回了一隻手,眼下全憑着一口氣,才勉強沒有收回另一隻手。
她不能将宗主就這樣交到酆都北帝手裡。
就在這時,浮楚隐約聽見一聲冰涼的冷笑。
幾乎是下一瞬,那抹鋪天蓋地而來的威壓愈發沉重起來。
“喀嚓”一聲,浮楚手臂不受控制地脫力,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自溫妩身上滑落下來。
——竟是生生被威壓折斷了。
浮楚呼吸猛然一滞。
她死死咬住唇角,勉強将痛呼悶哼咽下去。
帝君動了真怒。
浮楚知道酆都北帝對宗主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已經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無論是人還是物,都不能占據她的心神。
浮楚至今都記得,剛入合歡宗跟在宗主身邊時,宗主曾收養過一隻走丢的靈寵。
那隻靈寵說不上是什麼品種,長相不僅說不上可愛,還有點醜醜的。
通體雪白的身體上,腦袋上卻長了一縷雜毛,毛色遍布了半張臉,看上去灰撲撲的。
但它卻似是将收養它的人認作了自己的唯一,整日都粘在宗主身側。
它試圖靠近,宗主待它的态度卻平淡,隻每日差人給它吃食,她遠遠倚在軟塌上,并不親近。
隻是眼神時常落在它吃得歡快的背影上。
浮楚那時覺得困惑,又覺得宗主心思頗深難以勘透。
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就在宗主将目光落向靈寵後不久,靈寵便消失了。
紅衣女子眼神淡淡的,那雙妩媚的鳳眸中,溫度仿佛比殺人時還要冷淡。
浮楚還在找,她卻隻是擺了下手,說不必。
後來,浮楚第一次見到酆都北帝。
那一日,他送給了宗主一條嶄新的靈裘。
純白的毛發上,一縷雜毛橫亘于頂部,蔓延了半張被活剝而下的小臉。
……
一切發生得太快,溫妩意識昏沉,能夠堅持着維持幾分清醒已是不易。
隻感覺支撐着自己的那股力道驟然一松,重心瞬間亂了。
她本能伸手要去扶池邊,恰在此時,在她臉頰上來回騰挪的黑霧猛然展開,嚴絲合縫地托住她的身體。
溫妩意識到什麼,想要睜開眼睛。
但睜開雙眼,眼前盡是濃霧。
“……浮楚?”
“同本君在一起,怎麼還有心思還要想着旁人。”
黑霧之間傳來一聲輕笑,“本君還是更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
溫妩身體僵硬。
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她勉強支撐着一團漿糊一般的腦子,死命地翻找那半本小說裡的劇情,但翻來覆去地想,想得腦袋都快炸了,她也沒回想起來酆都北帝的名字。
小說裡,他甚至連出場都沒有,自始至終都作為一個神秘的大反派,活動在幕後。
天殺的坑文!
這下好了,她不僅不知道酆都北帝的本名,更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這次算她走運,酆都北帝并未以真身降世,但難保以後會怎樣。
若是她見到了他真身卻認不出來,到時候豈不是很尴尬?
求生欲短暫地戰勝了高燒的不适感。
眼下她整個人都陷在濃墨般的霧氣之間,溫妩不确定酆都北帝是否能感受到她身體的不自然,強迫着自己努力放松下來,以免露出破綻。
她這麼沉吟着沒說話,身體時而僵硬時而放松,黑霧無聲湧動,似是以為她還在鬧脾氣,低笑一聲,并未怪罪。
霧氣四面八方擴散而去,以一種更細膩體貼的角度,将她托得更舒服了些。
又有一團黑霧凝集成纖細的一縷,輕飄飄撥開她額前濕漉漉的黑發。
溫妩視野剛恢複自由,就看見一縷黑霧要往她腦子裡鑽。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驚悚,溫妩實在忍不下去,下意識偏頭就要躲。
但還沒動作,她腦後棉花枕頭一般墊着後頸的黑霧悄然散開,禁锢住她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