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我去醫院,我手機摔壞了,聯系不到你。”常湫藏在桌子下面的手無意識絞在一起,眼睛盯着實木桌面上的一點。
頭頂發黃的燈泡攏在燈罩裡,一點暖橘色直直打在桌面形成一個圓點。
常湫吞咽下口水,擡眼看向賀枝。對方盯着他看,緊繃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白皙臉龐上蒙着層陌生的冷峻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啞巴就好了。
起碼喜怒哀樂不用說出來,哪怕心情不好不吱聲别人也很難看出來。
不用像現在這樣處于一個尴尬的地步。
常湫嘴唇發抖,他将指甲深深掐入肉裡,疼痛并沒有讓他狀态好到哪裡去。少年深吸一口氣垂頭閉眼,有些不願意回憶過去。
“常湫。”賀枝也沒好到哪裡去,嗓音啞的像是吞了沙。
“你想過我麼?”
話問出口賀枝有些後悔。
沒等常湫說話,他先慌張地掉了筷子。
清脆的敲擊聲像警戒的鐘聲般讓他清醒,心髒猛地一疼,像是有塊地方凹陷下去被死死按住一般讓他喘不上氣。
賀枝站起身,從高處看常湫微微揚起來的臉。常湫膚色很白,上學時候身高在男生堆裡不算特别拔尖,但總能讓賀枝在人群裡一眼找到他。
那雙冷淡的桃花眼總是習慣性地搭着,好像對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甚至有些懶得想管。但隻要視線從賀枝身上掃過時,兩隻眼睛總會不自覺地彎一彎,像深空裡的月牙。
常湫自己都不知道這點,還是賀枝長時間比較才發現的。
所以他喜歡有時候在走廊裡路過制造一場‘偶遇’,他想看對方一副冷臉注意到自己後偷偷變表情。
可是現在不會了。
起碼是此刻不會。
賀枝伸出手摸了下常湫的頭,柔軟發絲在他的撫摸下變得逐漸糟亂,賀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吃飽了麼?”
常湫呆呆點下頭,重重眨了下帶着點點水霧的眼睛。
賀枝牽着他的手在路燈下散步,他們并沒有像來時那樣說很多話,多的隻是沉默。常湫的手被賀枝握在掌心裡。
男人的手指一點點摸過剛被他掐出紅痕的地方,掐的時候他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可是現在賀枝的輕撫卻讓他死亡的神經重新複活。疼痛感像毒藤一樣纏着不放。
常湫吸吸鼻子,覺得鼻尖涼意愈發沉重,他蜷蜷手指在和賀枝食指上輕刮而過。沉着嗓音有些不自在。
“我一直都有想你。”
說完踮起腳尖在賀枝耳後留下一個吻。
少年聲音不算大,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繼續道:“我不騙你的。”
賀枝手上發緊,喉結上下滾動。就在常湫以為他還在不高興的時候這人才低下頭沉沉笑了聲。
笑聲鑽到常湫的耳朵裡惹起陣陣癢意,耳朵尖爬上一抹紅。自己掏心窩子說出來的話被當事人這麼笑還真有些不爽。
常湫想着,不滿地用腳去絆賀枝的腳,試圖将這人絆倒給他一個教訓。
可賀枝根本不往他的圈子裡面鑽,手上微微使勁把常湫摟進懷裡,聞着他身上有些淡了的薄荷香和洗衣粉的味道發笑。
鼻尖輕蹭發頂,路上幾乎沒有多少人,路燈将兩個交織在一起的影子拉長拽至地面。賀枝一隻手摟着常栖的腰,另一隻摩挲着白嫩的皮膚,語速放的很慢,悶熱的氣息撲在常湫脖頸,:“我也想你。”
常湫抿了下唇,低頭飛快在賀枝手上輕啄一口:“沒有你我過的不好。”
“嗯。”賀枝停在路口,讓常湫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手機打車。
屏幕的冷光打在少年臉上,賀枝沒有将APP歸類的癖好,常湫簡單掃了兩行就能找到軟件。
他想讓賀枝愛自己,所以他願意把自己的傷疤一層層揭開。
就算傷口重新滲出血迹也沒有關系。
“一開始我還可以去學校,後來他們覺得醫院治不好我,就把我關起來讓我自己改。可是我不知道哪裡錯了,隻能一直被關着。”常湫在搜索框裡打字,他的動作慢,說話也放的很慢,“我們家很大的,倉庫裡面放着好多我小時候的東西。”
“有我騎的第一輛自行車,它現在變得很小,我坐上去都很困難。”
漆黑的房間裡沒有窗戶,常湫沒有任何時間觀,每天過得渾渾噩噩。他倒在女人為他準備的床墊上合上眼睛想到的都是賀枝。
父親并沒有在他的臉上多動手,讓傷全部集中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出現,像往常一樣讓人看不出端倪。
緊閉的大門再一次從外面推開,常湫沒有力氣擡眼去看來的是誰。
父親會來打他,母親會來罵他。
不知道誰的到來會讓自己更好受一點,誰來都沒差。
常湫想着抓緊身下的墊子,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躁動的情緒找到一個出口排放出去。
“兒子,吃飯了。”女人的手将常湫長的紮眼的劉海撩起,露出那雙疲憊的眼睛和下面的青色眼圈。
常湫像失去了行動力的提線木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心髒都缺失了一塊。
他已經這樣子很久了,所以女人沒有多管他,隻是摸摸他長到後頸的發尾,在頭頂親了親。
女人動作很輕,她抱着常湫的肩膀,白玉似的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拍在常湫的背上。
動作很輕,卻讓常湫後背火辣辣的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