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荦帶着銀子去縣衙,得知那勒索她的衙役已被處置了。她用一百兩贖出了韶音,剩餘的錢還給了其他姨娘,贖回了她的紫檀筝。
韶音從牢房中出來,整個人瘦脫了一圈。她帶着陳荦和清嘉去城外的廟裡虔誠地拜過菩薩,捐了香火,身上這個劫才算渡了過去。
韶音離開申椒館這麼久,早就過了給保姆央告的日期。按館裡的規矩,她和陳荦都要被繩子吊起,用鞭子抽打一百下。鸨母看在清嘉的份上,給東家求情繞過了她們倆。清嘉和館中其他幾個小妓一起梳攏的日子即将來臨,清嘉是這一群姑娘裡出落得最出色的。鸨母看到她,火氣便消下去一大半。養出這麼個可以選花魁的姑娘,畢竟是韶音的功勞。
鸨母親自帶着侍女給清嘉送來幾套昂貴的頭面。轉頭卻看到陳荦歪歪扭扭地站在院子裡,手裡拿着張破紙片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瞬間火氣便又大了起來。好歹她還有别的事忙,隻是狠狠翻了陳荦一個白眼。
等鸨母走了,韶音一把将陳荦扯過去,搶過她手裡的紙片撕掉,“死楚楚,你丢魂了,沒看到人家讨厭死你了!”
陳荦正在想那天杜玄淵跟她說的賊人的事,想如何把那人找出來,想得出神。
韶音看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伸手要剜她腦袋,終究沒下得去手,隻揪了揪陳荦的臉,恨鐵不成鋼地埋怨:“你怎麼就是長不開!”
跨過年關,陳荦和清嘉便有十五歲。十五歲,該是女子長成的年紀了。比如清嘉,那身體的曲線纖秾合度,十分可人。可陳荦隻往高處長,身上瘦骨嶙峋,看不出幾分女人豐腴的曲線。像一株花停在了骨朵的時候,遲遲不開,等得人焦躁。
“你呀……”
在陳荦看不到的地方,韶音悄悄地歎了口氣,想起了陳荦和清嘉幼時的事。
那時蒼梧城來了新長官,驅逐了山匪,城中太平。一時四方客商都湧進城中做生意,蒼梧城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城也擴得越來越大。城中各家妓館每日客人如流,有錢的恩客們争相追捧各家花魁,妓子們的身價也随之水漲船高。為了給她們三個謀個好前途,韶音将兩個養女送到舞師處學習從平都傳來的飛燕舞。
要将飛燕舞跳得好看,須體态輕盈,翩翩如燕。清嘉學得極好,學了幾年便順利出師。可陳荦總是狀況百出,不是扭腰擺臂像打拳一樣難看,就是一腳踢破人家的手鼓。那舞師來跟韶音說,叫楚楚的小姑娘骨頭太硬,腰上和肚腹肉多,學不了舞。
那怎麼辦?韶音一狠心,勒令陳荦不能多吃,每日兩餐隻給陳荦一半的量,隻希望她清瘦輕盈一些,能将飛燕舞學成。那兩年,陳荦吃了極大的苦頭。有時餓得大哭,一張小臉肉眼可見地瘦下去,可終于還是沒有學會跳舞。韶音最後沒辦法,讓她改學筝。可她身上那些餓下去的肉,後來再怎麼吃,都沒有再長回來。
陳荦十五歲,還沒有女人豐腴的樣子,就是那兩年餓傷了身體。
韶音心裡偷偷難過,可說不上後悔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要逼陳荦好好學藝。她們這樣的人,身、貌、才、藝必須占一樣,才能在行院立足。若什麼都沒有,便隻能任人欺淩。那是陳荦必須要學的,那是她的命。
“姨娘,我走了!”
陳荦打了聲招呼,抱着她的紫檀筝準備離開,她要到蕉葉閣去。
她趁韶音不注意,将剛才撕碎的紙片撿了回來。那是她作的記号,記的是杜玄淵跟她講的那人的體貌特征。
韶音叫住陳荦,“楚楚,等一下!”
“嗯?什麼事?”
韶音幫陳荦整理鑽到脖頸間的碎發,用手指梳好。再捧着陳荦的臉,端視眼前這個自己養大的姑娘。她非常笃定,這姑娘就是沒長開,但絕不是個容貌醜陋的。她的母親曾是蒼梧城人人追捧的花魁,她怎麼可能是個醜女。
陳荦的臉清瘦得硌人,但那雙看人的眼睛令人怎麼也忽視不了。長眉飛挑,眼如青溪,完完全全是她母親的樣子。韶音心裡想,這姑娘怎麼可能是受人作踐的命。
陳荦被韶音看得有些莫名,問道:“姨娘,到底什麼事?”
韶音揉了揉她那沒肉的臉,“沒事,姨娘就是跟你說,要好好學。你得比館裡的樂師還厲害,讓以後人家的筵席上都少不了你,那我就是死掉也是高興死了。”
陳荦看她說話那麼狠,隻得乖乖點頭:“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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