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九幽天坑寒氣逼人,含糊不清的風聲從洞外呼嘯而過,如同百鬼夜哭。杜玄淵是武人筋骨,扛得住冷,也不信有鬼。可後半夜半睡半醒之間,他在呼嘯的風聲中聽到夾雜其中的野獸的聲音。有些像狼嚎,細聽又不是狼。杜玄淵不敢再睡,踩滅了身旁的火堆,拔出劍在洞口來回探看。直到天色破曉,第一縷日光從峭壁間射進來,他确認那獸類不會再出沒,才躺在洞口背風處睡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沉睡的杜玄淵聞到一陣極誘人的熟肉香味。他平日不是好吃之人,可腹中已有數日沒有沾過葷腥了,這股香味由鼻端進入腦子,叫人難以抵抗。他睜開眼睛,看到陳荦正坐在他身旁石頭上,看他醒了,便将手中的樹杈遞過來。
“諾,好吃的!”
那結實的樹杈上穿着肉塊,色澤金黃,流油溢香。杜玄淵坐起身來,接過陳荦手中的樹杈,咬下一口緩慢咀嚼。烤肉沒有鹽,可口中肉質意外地鮮甜綿軟,混合着柴火炙烤出來的熱油,竟十分好吃。
杜玄淵注意到陳荦嘴角還殘留着炙肉的油漬,知道她吃過了。他一時食指大動,很快将那樹杈上的炙肉吃幹抹淨。
陳荦看他吃完,便笑眯眯地問道:“喝水嗎?”好像她昨夜休息得不錯。
杜玄淵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睡得不自在的腰背,随口問道:“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陳荦:“毒蛇。”
杜玄淵猛地回過頭來:“什麼?”
看陳荦的樣子十分認真,杜玄淵氣憤:“陳荦!”
“騙你的。自然不是毒蛇,就是那天你削死的那條蛇。”
“你!可那肉的顔色怎麼全不一樣!”杜玄淵想到蛇扭曲黏膩的樣子,天靈蓋忍不住發麻,
可口腔和肚腹卻十分誠實,完全不能把這股鮮甜的味道和那惡心的蛇聯系起來。一時全身的感受十分複雜,想吐吐不出來,隻能用惱怒的眼神盯着陳荦。
“陳荦,你竟騙我!”
陳荦白他一眼:“杜玄淵,你已有兩日夜沒吃東西了!你打算就這麼起來去找出去的路?你身上還有力氣麼?”
“你!”杜玄淵無言以對。
他自天亮時睡過去,此時擡頭看頭頂天光,時辰已至正午。這一覺睡得這麼長,确有體力不足的原因。
杜玄淵走到洞前山澗處,捧起清水反複漱口。陳荦在不遠處眉眼飛揚地看着,杜玄淵忍不住瞪她:“笑什麼笑!晨起盥漱你做了嗎?嘴角冒油,像什麼樣子!”
杜玄淵那全然不自在卻生不起氣來的樣子根本就是個紙老虎,陳荦一點也不怕,反而覺得有趣,忍不住想多逗一逗他。
杜玄淵:“你趕緊過來啊。”
“是是是。”
畢竟騙了人家,陳荦從善如流地走過去。捧起澗水,漱口,擦臉,最後将手沾濕,以指作梳,梳理背後淩亂的長發。
杜玄淵将目光從她背上移開。“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肉的顔色變了,不像你前日烤的烏梢蛇,看起來倒像京郊獵場中的鹿肉……”
“我也不知道,我怕它壞了,昨夜用草繩将它穿起來,挂在吹風處吹了一夜……鹿肉?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鹿肉呢,那是什麼味道?”
杜玄淵不欲和她多糾纏味道的問題。葷肉下肚,再喝了好些涼爽的清水,體力恢複了大半。
“陳荦,我們走吧。”
陳荦跟上去,走了一段忍不住問道:“我騙你吃了那蛇肉,你就不生氣了?”
杜玄淵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許說了。”
陳荦嬉皮笑臉:“是是是,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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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白日,天坑底下也隻有少數時候會射入陽光,無法看到太陽,分辨方向十分困難。兩人尋了兩天兩夜,竟沒有遇到随杜玄淵一起進入天坑的十名屬下,一點蹤迹也無。在這麼個鬼地方,杜玄淵的意氣也漸漸跌落到底。
事到如今,隻有試試水中有沒有路。
兩人沿着這兩日活動的蹤迹,找到那天陳荦出現的地方。那是一段布滿浮萍青苔的溪流,沿着水流的方向上溯,盡頭是古藤纏繞的岩壁下一處幽深的潭水。
既找到了源頭,杜玄淵折下一段樹枝,牽着陳荦,飛快地沿着溪水流淌的方向往下遊找去。那溪流幾番沒入叢林,幾番流進地洞,又浮出地表。當兩人穿林過嶺,踏草翻石找到溪水最終彙入的地方時,卻幾乎絕望地發現,那溪流流了好大一圈,竟又流回了那處深潭。水往低處流,外界的常理在這天坑底下,全然消失了。
陳荦和杜玄淵都無從得知那天陳荦是不是從這深潭中被水流沖出的。可此時,眼前好像就隻有這一個可能了。
杜玄淵靜觀了片刻,開始脫身上的外袍。
陳荦害怕:“你,你要入水?”
此時頭頂已沒有多少天光了,幽暗從四周漸漸彌漫起來。
眼前的深潭有數丈之徑,水面腐葉漂浮,岩上古藤如長蛇纏繞垂挂,映照出森深的幽綠。再往深處看,便是沉沉的黑暗,令人骨髓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