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稚雅在接下來的一段路都很沉默，沉默地和戰友們布置各式各樣的陷阱，沉默地聽他們聊起自己的家人和故鄉，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心底有個聲音在大聲說：戰場帶不來任何希望，它隻會摧毀人們現有的幸福。

可惜腦子已混亂一片，她怕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殺死宸迦的士兵，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會揮不開滌塵劍，破碎的法器、殘缺的屍體等畫面清晰地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青稚雅用力地閉了閉眼。

我學劍是為了什麼，為了······滌蕩世間不平事，守護家國安泰。

我青稚雅學劍，當以劍為盾，守親友安康，守師門風骨，守天地霁光，亦是以劍修身，為衆生開太平，為孤鬼守安甯，為亡魂洗冤屈。

無愧于己，無悔于心，無怯于行。

＂師妹，你可思量好，若以棄徒之名脫離太微，過往名望不複，宗門庇佑不複，資源傾斜不複。你将獨身投入黑暗，追查暗宗，此事僅掌門、師父與個别同門知曉，種種風險，慎思。＂

那一晚的密室，熒石光芒幽微，青稚雅感受到師姐的擔憂、心疼，同時也明白了溫柔師姐内心的堅守。

在極少數人才知道的地方，有股黑暗勢力，将觸須伸到了重溟國各地，暗中攪動風雲；有無數先輩前赴後繼與這龐大勢力抗争，默默無名，直至奮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有許多表面風光正派的人，與其勾結，盤根錯節，難以分辨根除。

猶記剛入宗門的第一課，教習抛出的論題——＂緣何修仙？＂

答案多是＂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成為最強＂一類，當時青稚雅家中遭難，僅剩她一人存活，被室女座大師姐救下，帶回宗門。

聽到這個問題，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果有師姐那般厲害，便能保護好大家了＂，于是她在課業紙上寫下了平平無奇的修仙理由——＂想保護所有的好人＂。

師姐知道後，很認真地拉她談話，抛出一系列諸如＂若被保護之人背後捅刀子，還有必要保護嗎＂＂一人與一百人隻能選其一，救誰＂＂若遇到惡人遭難，救是不救，如何判定此為惡人＂等她小小的腦袋無法負擔之難題。

面對如此複雜的社會，小小年紀的她給出的答案是＂現在我還很弱小，等在宗門勤學苦修，練就本事，想必有解決之道＂。

當時的師姐笑笑，摸摸她的腦袋，輕聲道：＂走吾道，遵吾心，人活一世，走路的終究隻有自己。不過師妹，前提是你先找到自己的道。＂

我的道嘛，一直一直都是想保護所有的好人啊。

人生重要抉擇那一晚的記憶逐漸覆蓋住血腥畫面，青稚雅穩定住心神，将注意力投放到周身的環境中，無論如何，尚在行軍中，走神實屬不該。

便在這時，她發現有什麼東西被扔到身邊的樹上，樹幹動了一下，腥風撲鼻而來，一張巨口兜頭罩下。

劍芒乍現，半圓劍弧籠住青稚雅上方空間，森蚺扭動身軀躲過，粗大的蛇身盤踞在樹幹上，吐着芯子陰冷地注視下方的一衆士卒。

“是二階妖獸！”隊伍中一人驚慌地喊出聲。

二階妖獸戰力相當于人類築基修士，這支隊伍隻有小隊長一人是築基中期，加上這裡是森林，更适合妖獸發揮，小隊長沉着臉，開口：“一起出手，速戰速決。”

青稚雅維持着自己練氣期人設，配合戰友一齊向森蚺攻擊，一旦誰落入險境，劍芒便毫不猶豫斬擊，逼退森蚺的咬殺。

幾回合下來，森蚺冰冷的目光落在幾次壞它好事的劍修身上，于是轉變目标，不再管周圍修士，速度敏捷直向青稚雅而來。

青稚雅展開步法，身影像一團青影，時而躍上樹枝，時而鑽過灌木間的縫隙，在她的刻意引導下，森蚺逐漸遠離隊伍。

隊友們也看出她的用意，話痨隊友遲疑地開口，“隊長，我們要不要去幫小白。”

一旁齊詠搶先開口，“趁着二階妖獸被引開，我們快走吧，萬一被宸迦的偵察傀儡發現就糟糕了。”

隊友不忿，“你還是不是男人，讓小白一個姑娘獨自面對二階妖獸，自己逃跑！”

齊詠冷笑，“都上了戰場講什麼男女，你有骨氣你上去跟二階妖獸鬥啊，我可是為大局考慮。”

“去就去，小白可是俺戰友！”士兵抄起掉落在地上的竹棍，“剛剛小白還拉了俺一把，做人可要講良心。”

隊裡一部分人嚷嚷要去支援隊友，一部分方才險些落入蛇口，踟蹰不吱聲，還有一個齊詠站在大局觀上，勸說大家繼續行進，完成任務為重，去了也未必能救下，他們除了隊長都是煉氣期。

面對這樣的分歧，作為隊長的帝家子弟大喝一聲，“都别吵了！”

他深深看了眼跳梁小醜般的齊詠，“隊伍繼續前行，如果三尺白有那個命，會自己歸隊的。”

齊詠一瞬間有被看透的感覺，他渾身一機靈，在小隊長森冷的目光下閉上了嘴。

一般情況下森蚺不會攻擊人類，在它的食譜上，水牛、豹子更受歡迎，小隊長不想細究其中彎彎繞繞，這些新兵蛋子玩的都是前人剩下的，齊詠有句話說得對，不能引起宸迦偵察型傀儡的注意。

這些傀儡隔了老遠便能捕捉到人類發出的聲音，進而通知頭頂盤旋的浮空亭，占據高位的浮空亭裡彙聚着一線指揮官，他們統籌着戰局，發布相關指令。

當指揮系統接收到偵察傀儡反饋的信息，會安排轟字号戰傀，向聲音所在的區域投放固态靈液彈和燃磷彈。

那東西落在人身上恐怖非常，火焰附着力強，常規滅火手段很難奏效，金丹期修士遇到都要去半條命，以他們這支隊伍的實力，十死無生。

隊長要保證全隊的安全，所以他隻好對孤身一人引開森蚺的三尺白說聲抱歉了。

隊員們的沖動被隊長按下，隊伍繼續行進，不一會兒小隊中有人道：“一丈紅不見了。”

沒人接話，實際早有人發現他脫離隊伍了，三尺白和一丈紅是表姐妹，隊伍裡知道他們關系的人不少，所以在一方離隊，另一方追上去時，發現的人也沒及時上報，換位思考，自己的親人面對危險，怎麼也是要上去幫忙的。

此刻隊伍中還剩七人。

梅鬼華追上青稚雅，劍修腳邊落着蛇段，青稚雅等到人，邁步走向森林深處，“這兒的魔氣不對勁，追蹤一下看看。”

梅鬼華無奈地笑，“猜到你不想卷入戰争了。”

青稚雅側頭看了他一眼，“我遇到的不會都是我想遇到的，你說得對，我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追查暗宗上，這是我力所能及的。”

梅鬼華快走幾步，追上她的步伐，一隻手搭在其肩頭，欣然道：“發現什麼了嗎？”

青稚雅不自在地撇過臉，卻也沒拂開這隻手，低聲說了在青鸾城内擊殺惡靈一事，她眉心微蹙，“我懷疑暗宗私底下在催生惡靈，擾亂綱紀，原本想找機會回青鸾城再探查一番，但這裡似乎也有惡靈的氣息，我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暗宗的窩點，如果有的話，那恐怕······”

梅鬼華提醒，“雙方的士官中也可能有暗宗的人，早已發現卻隐瞞不報，駐軍的嫌疑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