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和她的兒媳抱着孫子,十分配合關隅的差事,情緒也是罕見的冷靜平和。
“老婆婆,您兒子今年多大了?”
“今年恰逢而立。”
“那您孫子年紀看着還小。”
“是啊,他就是年紀小才幸免于難,否則恐怕早就被人擄了去當人質,還不知要遭哪門子苦呢。”
“那您家平日裡以何為生?”
“基本上啊,都靠我兒子養牛羊賺錢,我和兒媳婦就做些手工活貼補家用。我們家條件不好,他娶媳婦兒的本錢都是他自己辛苦攢起來的,雖說比别家晚了不少,但日子也算是好起來了。”
說到這兒,老婆婆心頭一陣酸楚:“恐怕這都是他而立之年命定的劫數吧……”
“出事那晚的情況,您還記得多少?”關隅在賬冊上寫着什麼,佯裝不經意地問道。
“我隻記得那晚夜已深,大家都睡下了。外頭忽然一陣兵荒馬亂,贊普的一隊士兵趁蘇毗還沒攻進來時挨家挨戶來喊壯年男子出去增援。多彌是大家的,每個多彌人自然義不容辭地拿上武器前去應戰。”
“挨家挨戶?”
“是,聽到聲響我們便開窗瞧了瞧,确實是一家一家敲過去的。”
“所有人都去了?”
“是啊。”
“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去?”
“捍衛自己的地盤是每個男子都應盡的責任。若是有一日需要我這老太婆去上戰場,我也會二話不說沖上去的。”
“後來呢?”
“後來……隻聽說戰場上布滿了屍體,活着的、傷了的都被蘇毗帶走了……現如今,隻要沒見着屍體,我們就當是件好事了……”
關隅拍拍老婆婆的背,任何安慰的話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月色降臨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之上,河水上如銀錢一般的光亮映照在神醫的眼中。如鏡的河面倒影出忙碌往來的人潮,能依稀從中分辨出關隅挺拔而略顯消瘦的身影。
她彎腰從凳子下挑選了一塊形狀怪異的小石子,放在手心中掂量幾下分量,覺得滿意之後用兩根手指夾着輕輕地彈向河面。小河上泛起漣漪,石子恰如其分地砸在關隅的倒影上,濺起水花,最終沉入水底。
關隅雙手交疊于背後,長身玉立,在冷清的夜風中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夜色已深,他最後還是聽了手下人的勸告,稍作休息片刻,也好讓他們都喘口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腿已經自己邁着步子走到了小河邊,而她竟還坐在那個位置,未去就寝。
本想上前去攀談,又不知從何開口。
他一直在試探她,而她始終防備着他。兩個戴着面具和僞裝的人,就算相對而坐也是相顧無言。
何必呢……
所以他站在原地靠着身後的參天大樹靜靜看着,看着她神采奕奕地吃完最後一塊烤羊腿,看她百無聊賴玩弄手邊的東西,看她伸着懶腰随意将石子丢入河内就讓河面掀起陣陣漣漪……
光線昏暗的角落裡,有一束光亮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身上。
廣袤的土地,層疊的山峰,就好像幾百年來都未曾變過。四季的變遷,晝夜的更疊,在這一刻消失在時間的盡頭。
他還是沒忍住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往前走,走到離她三尺的地方便停下了腳步,“看不出來你還會武功。”
關隅的語氣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比眼前的河面更無波瀾。
她早就察覺到了他的靠近,沒有轉頭,更沒有用餘光去看他。他們何時能心平氣和地說話她不知曉,她隻知道那一定不會是今夜。
可她難得不想與他争執,不予理睬,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塵土,搬着椅子就要離開。
關隅不依不饒跟着她的步伐向前邁進了一大步,生怕她就這麼走遠了,迫切地将心裡的話吐露而出,“你到底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