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殘雲,獨留一抹斜陽時,關隅才起身正梳洗,房門緊閉,關陽則坐在院子裡百無聊賴地吃着點心等着他。
他甫一推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關陽就已經撥開他沖進他房裡,直奔着書桌而去。
關隅昨夜睡得匆忙,今日剛起身,還未來得及将桌上的東西收起。發覺到大事不妙,他緊忙跟着她的步伐要去藏桌上的東西,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我說你怎麼徹夜未眠,原來是一日不見美人,思之如狂啊。”關陽将桌上的畫舉在手裡仔細咂摸,“不過這美人好像有些面生,她應該并非大都之人吧?”
全大都的美人沒一個是關陽不熟的,畫中之人她當真是第一回看到。就憑這畫中姿色,說不上冠絕大元,若是生在大都,必定也是一等一的風采了。
關隅伸手去夠,關陽自然是不肯給的,他擔心她的身子,不敢動大手腳,隻好在言語上服軟,撒嬌似的懇求她,“三姐,你還給我。”
“小九難得作畫,三姐自然是好好欣賞一番的。”關陽眼睛骨碌碌一轉,“不然你告訴三姐,這畫中女子是何人?你告訴我,我便将畫還你。”
他拽着她的袖子不放手,“沒什麼人,我随便畫着玩的。”
“随便畫的?這姿态,這神韻,腰間飄帶的紋飾,舉手投足間的風情,你當真是随便畫的,明日你就别去做那宣政院副使,改做畫家得了。日後必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三姐,我真的隻是随便畫着玩的。你若這麼喜歡我的畫,我送你便是了。”關隅争不過她,有些自暴自棄地撒開了她的袖子。
誰料關陽不吃這一套,“那便好了。這畫像我拿着,你夢寐以求的美人呢,我替你去尋。”
“萬萬不可啊,三姐。”
“有何不可?”
“我……”
“大人,三小姐。”就在關隅不知從何說起時,何百憂恰如其分地出現在了他的卧房門口。
“快進來。”關陽扯着嗓子喊,“百憂,你來得正好,你快過來瞧瞧,這畫中女子你可曾見過?”
關隅本想趁她分神說話時将畫奪了去,誰知她死死攥在手裡,分明不給他留任何鑽空子的餘地。
何百憂正納悶是哪位女子,湊近一看便如撥開雲霧見青天般豁然開朗。
關隅不斷朝他使眼色,要他想法子糊弄過去,他也是個腦子轉得快的,張口就來,“這女子的穿着打扮都不像是大都中人,樣貌如此奇特,約莫是關大人夢中的女子吧。”
“百憂,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你是知道的,對吧?”關陽外頭,滿臉燦爛的笑容,而這笑容之下掩藏的殺氣光是想想就已經要叫他毛骨悚然了。
何百憂最終還是沒骨氣地選擇了屈服,“方才是我眼拙,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三小姐,我想畫中之人應當就是前些日子我提起過的神醫。”
“神醫?竟然是位如此年輕的姑娘?”
“是啊……不過,”何百憂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來神醫與她所說的長生不老之術,便搪塞了過去,“總之的确是為美麗至極的女子。”
“難怪叫小九想得連覺都不肯睡了。這不僅貌美,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朝思暮想也是應該的。最好嘛,就以身相許咯?”
何百憂視線向下,輕快地挑了下眉。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士,他實在是難以掩飾内心想笑的沖動。
關隅面如死灰地盯着何百憂,發誓日後定要找個機會好好收拾他。而在此之前,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望向關陽,“三姐,此畫切不能外傳。如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定會無可避免地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到那時,事情就不是你我這般口舌打鬧能收得住場的了。”
“你别吓唬我,”她清楚他不是在開玩笑,故意插科打诨,一把将畫塞進他的懷裡,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趕緊出去吃你的早飯了。”
昨夜,他坐立難安,待反應過來時,竟已坐在書桌前,提筆在宣紙上勾勒出了她的輪廓。
聽完父親的那番話,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再将她的模樣畫下來。
她的身份敏感特殊,若不小心流傳出去,叫世人知曉她的身份與模樣,今後她便再無什麼太平日子可言,而她的家人也将受到千絲萬縷的牽連。
可他卻控制不住地想。
想她。
想畫她。
她的眉眼,她的長發,她說話時的古靈精怪,她行醫時的專心緻志,她生氣時的怒發沖冠,她埋怨時的陰陽怪氣,還有她身上藥材的香味……
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又那麼靈動,真實地存在過他的身邊,然後又消失不見。
今生今世,或許都再無相見。
所以,他想趁着自己還記得她的模樣,趁着自己還沒遺忘那段時光,趁一切還來得及時,将她的樣子畫下來。
畫在紙上,也刻在他的心裡。
關隅低垂眉眼,咬着下唇,一言不發,隻有視線在畫上反複流連。
最終他還是狠下心來,将那畫丢到火盆裡,一把燒盡了。
燒了也好。
燒了,就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