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樓是杭州城内最大的酒肆,此刻早已過了飯點,前來飲酒喝茶的消遣之人依舊絡繹不絕。鐘離雪選了張最裡頭的空桌子,等着上茶的功夫,她托腮隔着軒窗悠然自得地賞着外面的湖景,極具閑情逸緻。
關隅在門口張望了半天,終于尋到她的身影,徑直走向她,也沒過問,就挪開她對面的椅子氣定神閑地坐下。
他将插在腰間的折扇取出擺在桌面上,扇柄與桌子的邊緣對齊得嚴絲合縫,“那位姑娘是你的朋友?”
鐘離雪向右微微側着頭,不在乎他惱沒惱,隻吝啬于分他半點餘光,“你不如直接問問她呢?”
“其實,”他頓了頓,視線從她臉上移向桌面,又從桌面轉移到她的臉上,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鄭重開口,“這次回大都,我聽父親說起從前……”
“你們倆聊什麼呢,這麼嚴肅?”
關隅方才下定決心與她吐露心扉,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幾句,就被打斷了。
先前那位女子端着茶水緩步走來,站在二人中間,放下托盤裡的物件,替他們沏茶。
鐘離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下巴朝他的方向努了努,渾身散發着漫不經心的感覺,“你問他呗。”
她卻沒繼續追問下去,反而轉頭對窗邊的人道:“這龍井是我私人珍藏,别人來可是喝不到哩。”
“那我自然要承了你這份美意。”
“菜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會兒就上來,切莫心急。”最後這句話,她是對着關隅說的。
關隅淺淺低頭聊表謝意,“多謝姑娘招待,還沒來得及請教姑娘芳名。”
“叫我非雪就好。”
“非雪?”
她用手指在兩人之間來回比劃着,“阿雪……非雪……聽起來是不是很有緣分?”
他幅度不大地點着頭,眼神始終停駐在對面人的臉上,“真是淵源頗深,難怪今生能修成姐妹同心。”
“何止是姐妹?她還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鐘離雪用杯底輕敲桌面,像是在警告,“你誇贊我之詞屬實不假,這麼奉承未免就有些過火了。今日又是存了些什麼心思?”
“我可沒有,我所言皆發自内心,絕無半句虛言。”
“其實,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關隅的眸子沉了沉。
時隔數月再度提起此事,思緒仿佛在言辭間便被拉回了遙遠的異鄉,腦海中浮現的那張面孔竟也與眼前的重疊。
好像一樣,又不完全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清楚,這一切都不是夢。
鐘離雪不可避免地讀到了他瞳仁中閃爍的火焰,卻不知這團火從何處燃起,又将演化成何等之勢,不自覺别扭地換了個不怎麼舒服的坐姿,逃避眼前的畫面。
非雪是何等人精,隻肖一眼就瞧出二人之間的不對勁,不依不饒地追問關隅個中細節,“哦?那不知郎君是以何物作為交換?”
“自然是我最珍貴的物件了。”
“看來即使是郎君這等榮顔如玉,仍舊是撼動不了我們阿雪的心呐,還以為你在她那兒能得到什麼優待呢。”
“我是那般毫無原則之人嗎?”鐘離雪聞言嗤之以鼻,實則這話說出口多少有些心虛。在關隅面前,她做出的讓步可謂不小,叫非雪聽了去恐怕是要驚掉下巴,所以發生在吐蕃的那些事她是萬萬不會說出口的。
“是是是,你呢,最有原則,誰都不能在你這兒破例。不過,瞧郎君氣度不凡,想必你所珍視之物定是什麼稀世珍寶吧?”
“說起來倒也慚愧,我所交換之物的确算不上什麼珍寶,反而是沒什麼分量的玩意,用作交換着實是委屈神醫了。”
“如此看來,我們阿雪還是發了回善心的。”
菜陸陸續續上來,非雪招呼着兩人動筷,為防着冷清,席間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看郎君的模樣,應該不是杭州人吧?”
“姑娘好眼力,我是從大都而來。”
“大都?從那兒過來可是遠得很。”
“走水路半月有餘。”
“這杭州的天氣與大都比起來,是否要好上許多?”
“那是自然,杭州氣候宜人,果真是好山好水好養人。”
“既然如此,以後便要常來。”
…………
酒足飯飽,鐘離雪一聲不吭,幾乎是半癱在一邊,渾身散發着懶洋洋的氣息,連根手指都不願意動彈。
非雪瞧見她這副模樣才不慣着她,放下筷子,纖纖玉指不斷推搡着她的手臂,叫她坐得不适。一來二去,鐘離雪便不耐煩了,甩了甩手,坐直身子,嘟起雙唇叉着腰,“好了好了,吃頓飯都叫人不得安生,我走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