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不僅是養育景安長大的母親,更是一位長輩,他隻能‘微笑’。
到醫院後,傷口被重新包紮,她坐在對面,長長的褲腳遮住了腳腕,不發一語,仍舊看着他受傷的手臂。
在離開酒吧時,那些晃眼的燈光在警察到來後被關閉,她跟在他旁邊低聲說了謝謝,接着又和他道歉,還問他傷口痛不痛。
陸觀玉沒回答。
他要怎麼說?
說自己其實不覺得痛,甚至還有點爽?
最終,他隻是對她挑了下眉毛,扭過頭去。
但這種行為似乎讓她以為自己被讨厭了,她又變得沉默。
醫院裡終年不散的冰冷的消毒水味,他很熟悉,比家裡的味道還要讓他記憶深刻。
“腳不痛嗎?”唐玉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暗示她自己沒有真的生氣,他破天荒地調侃她,甚至還主動背她。
被化學老師撞見後,唐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是她哥。
她似乎不好意思,被摟在臂彎的腿反射性收緊了一下,他盯着電梯門上倒映着的景安的臉,聽見她對老師肯定自己的身份。
他感覺腰有點麻。
唐玉覺得自己很不對勁,這種不對勁持續到回家,他頭一次剪掉那麼多的玫瑰,舍不得用那些瓷器盛裝,就找了個漂亮的玻璃花瓶。
調好光線,他坐下,舉起筆。
玫瑰在燈光的照耀下展現出最美的姿态,花瓣上還帶着尚未消散的露水,晶瑩剔透。
可不止怎麼,唐玉的眼前開始模糊。
畫室裡太過安靜,安靜到他無比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時隔多年,這種感覺太過熟悉。
他深吸一口氣,将異樣忍下去,艱難畫着畫。
時間流逝,他不知道自己在畫室呆了多久,隻知道後面意識混亂,跌跌撞撞地揮到了什麼東西。
他倒在地上,陷入夢魇。
又是那個夢,陸觀玉的身體像是被束縛,意識卻在奔騰的海浪狂舞,他無法動彈。
他哭泣,他呓語,他呼喚.....
頭一次,在這個龐大又絕望的夢境中,他成功抓住了媽媽的手。
可醒來,陸觀玉手裡死死攥緊的,是景安。
心裡翻江倒海,動作卻無比輕柔。
他松開手。
離開時的指腹似有了自主意思,在對方的手心劃過。
這是什麼感覺?
陸觀玉不明白。
這種迷茫在和許醫生談話時依舊存在,他說着話,腦子裡又在狂想。
為什麼這一次他救下了媽媽?醒來看見的卻是景安?為什麼從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變得奇奇怪怪的?
他可不認為自己有将景安當成媽的詭異思想。
在他們眼中,景安是景安,媽媽是媽媽,都是單獨的個體,就連聽見别人說她和唐星竹長得相像時都不這樣認為。
哪裡像了?一點也不。
他恍惚着,這種恍惚在發現她突然出現在樓上時徹底清醒。
唐玉剛剛聽見許醫生親口承認景安是被唐星竹抛棄在醫院的,她什麼時候來的,她也聽見了嗎?
她在靠近。
“你好些了嗎?”
........
偷偷捏了捏僵硬的手指,他笑得很冷淡,其實是在心虛。
“好多了,謝謝。”
随便編的蹩腳理由她也信,唐玉裝睡裝的很熟練,等她上樓後,他和唐星竹打了電話。
通話時他很多次都想問她為什麼不要自己的孩子,但每次都沒有說出口。
唐星竹從他五歲開始就在勞心勞力和陸家交涉,每年都送來精心挑選的禮物,随時密切關注他的身體狀況,就連從京市回到淮甯,也是唐星竹親自來接的。
她有多忙,他知道。
唐玉沉默了,他完全沒有任何資格去問出這個帶着指責意味的問題。
呼吸變得有些悶,身邊的溫度在降低。
不僅是來自于陸遠時發的血腥圖片,這種難受在景安關門後更加明顯。
所以他跟了上去。
這是唐玉頭一次跟做賊似得跟在她後面。
以為很光明正大的自己,卻會在她偶爾欣賞風景的轉身之際飛快藏起來。
你有病。
心裡的聲音說。
正要認同,那道聲音又說:你又不是去偷飯吃,有什麼好躲的?
陸觀玉舒展眉頭,拍了拍袖子上的草絮,他拉上衛衣帽,雙手插兜,大喇喇地往路上走。
他明晃晃地跟在她後面,她前進一步,他跟一步,她買什麼,他也買什麼。
直到坐下,她發現了他。
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陸觀玉自然而然吹了下豆漿的霧氣,疑惑看她。
“有事?”
景安朝着店門坐,外面的陽光湧進來,那雙眼睛裡什麼情緒都藏不住。
陸觀玉默默等着,連小指被豆漿燙的發紅都沒注意。
“沒。”她聲音很輕。
指尖一彈,像是才感覺到溫度。
那一晚,他做了個夢。
夢裡的绮麗與濕熱,叫他大半夜猛然蘇醒,他捂着砰砰直響的胸口,失神地望着天花闆,身上全是汗。
半晌,他爬起來,默默洗了床單和衣服。
他在洗衣房站了很久,心裡有兩個聲音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