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他是粘人精。
她問我:小滿,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我點頭:對,爸爸就是個粘人精,他巴不得被媽媽揣在兜裡去上班。
父親失笑,他捏了一把我的臉,背着我滿屋子跑。
家裡有隻叫玫瑰的黑貓,它最喜歡趴在我的腦袋上睡覺,我有時候甚至懷疑玫瑰将我當做了它的孩子。
聽母親說,玫瑰是父親從外面撿的,年紀比我都要大。玫瑰陪伴我從小學到大學,十八歲那天,它走了。
我們一家三口給玫瑰立了個小小的碑,墓碑上雕刻着玫瑰生前的畫像。
玫瑰的離開像是一種預兆,幾年後,外婆和外公相繼離世。母親沉默了好久,參加完葬禮回來,她暈倒了。
我從未見過父親那副樣子,說點大逆不道的話,他當時好像瘋了。
醫生說母親隻是郁結于心,看開點就好。
那整整一年,父親想方設法逗母親開心,并在五十歲正式宣布退休,将所有東西都交給了我。
他帶着母親去看世界了。
除了一些重要的工作,平常都找不到人。
接手父親的事業後,我整日忙的連文章都沒時間寫,那個過程很艱難,好在有很多人幫助我。
父母經常發來照片,在大峽谷旁邊比心,在礁石上垂釣,在雪山上捏雪人....好多好多。
看見父母過得開心,我那些因為工作而生的抱怨也消失了。
我在三十歲遇見摯愛,結婚那天,父母趕回來,為我送出最誠摯的祝福,并給我看了那部幾十年前的結婚紀錄片。
二老六十歲大壽那年,家裡來了很多人,姑姑,父親和母親的朋友們。
大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我将紀錄片翻出來,播放的間隙,有人紅着眼出去透風。
奶奶身體越發不好,已經成為了醫院的‘常客’。姑姑一直沒有結婚,她和父母一樣到處旅行,并将所有的愛都給了我。
那些受邀而來的朋友們都是有孫輩的人了,我的兩個孩子在這些慈愛的眼神中也收斂了那些屬于年輕人的桀骜,乖的不得了。
第二天告别,大家的眼裡都有淚。
我收拾東西時,發現父親抱着母親坐在露台的搖椅上。母親睡着了,父親緩慢撫摸着她的頭發,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二十多歲開始,父親就帶着母親一直保持着健康又規律的生活。
他活了八十九歲。
那天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母親早上醒來,發現身邊的人沒有了呼吸。
父親離開後,母親和以前一樣,按時吃飯,鍛煉,看書。
她好像沒什麼變化,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她不再笑。
家裡屬于二老的書房也隻剩下母親一個人使用,桌上常年擺放着她和父親的結婚照。
照片裡的兩個人那麼年輕,那麼鮮活,那麼幸福。
母親将照片收進了抽屜裡,再沒拿出來。
母親離世的前一天,我深夜路過書房聽見她在哭,隐忍的哭泣。
書房打開的縫隙那麼窄,母親在燈光下捧着照片哭泣的身影那麼瘦小。
父親,你怎麼舍得先離她而去呢?
但這種質問是無理的,父親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
那一夜後,母親堅持了不到半年的身體轟然倒下。
醫院無力回天。
母親在以無法控制的速度枯萎,我和家人守在她的身邊,孩子們哭着,我握住母親的手。
她看着虛空,神色平靜,卻不斷有清亮的淚滾落。
她說:小滿,我好想他。
她閉上眼睛。
我聽見母親在呓語,湊近後,才聽出她一直在喊我父親的名字。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心電圖機上出現了一條靜态的直線。
父親離世後五個月零十天,母親也走了。
寫到這裡,我已經淚流不止。
我本應孤苦命一條,是父母給了我愛和包容,讓我重獲新生。
如今,我預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對這世間的一花一葉都無比眷戀,可我知道,我眷戀的,是那個父母健在的世界。
各位親愛的讀者朋友們,看見這封信請不要為我的離開而難過。
我這一生過得很幸福,我帶着幸福和安甯離開,不過是推開了另一扇門,去見在另一個世界等待良久的父母了而已。
在此,我再次對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祝福各位身體康健,祝福各位生活幸福,祝福各位事業有成。
祝福各位!
你們的朋友,小滿敬上。
小滿
二一一八年五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