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在這十來天和他拉的那車人都混熟悉了,經過聊天得知,他們基本上都是北大的老師,其中江幹事讓特别照顧的那兩位,就是齊教授夫婦倆,他倆的孫子和孫女開始在另外一輛車,剛好那個司機和他的關系還可以,他就把那倆孩子弄到了他的車上和齊教授兩口子待在了一起。
江幹事聞言沉默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去公社醫院跑一趟,隻是不行,他們返程不隻是拉着那些人,還拉了位京市農場的幹事,那位幹事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他要看着那些參加勞動的人們順利到了他們師部,才坐火車返程。
楚天身上其實是有退燒藥的,但是他不能直接拿出來,看着江幹事一臉愁容,想了想又低聲提議,“我聽說,他們隔壁的大隊裡有衛生所,你看怎麼樣?”
江幹事回頭側頭注視着楚天,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錢遞給了楚天,拜托道,“楚隊長,整個臨時車隊裡,我就相信你了,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
“齊教授的兒子和兒媳都已經因為這場運動去了,孩子就不能再出事了。”
“嗯,那我一會就去。”
楚天沒有客氣,給了錢他就收上了,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再說了,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慈善家,這個時候你搞慈善,那就是資本家。
他并不打算用自己空間的藥,齊教授是見過世面的人,他猛地拿出來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藥,會讓人産生懷疑,所以,他打算一會就去隔壁大隊的衛生所一趟,把退燒藥買上。
江幹事點了點頭,正欲說什麼,就看到不遠處一位衣着單薄的少年,在這個冰天雪地下,背着一捆柴火艱難的朝着一個方向走去,他低聲詢問,“楚隊長,你說,為什麼苦命的人會越來越苦?”
楚天也看到了那位少年,目光注視着他的身影,“江幹事,不知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
江幹事疑惑的看着楚天,“什麼?”
楚天聲音平淡,“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隻找苦命人。”
江幹事愣了下,随後緩緩點頭,“你說的對,齊教授一家也是可憐。”
楚天眉梢微挑,心說江幹事這是拿齊教授一家和那個孩子作對比?說來,那位少年他們從來了第一天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和楚民借住隊員就在那個孩子家隔壁,所以對他的身世多多少少的了解了一些,據說是他們大隊,不,應該說是整個公社最可憐的一家。
而齊教授一家,雖然他沒有和齊教授夫婦倆聊那麼多,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他的兒子和兒媳都是高材生,當初本來是不想回國的,是齊教授覺得國家缺少人才,非要他們回來了,他們剛回來那幾年因為思想比較開放,學生們都喜歡聽他們的課,他們也認真的教,總之,一切都是好的。
隻是,他們的運氣不好,沒過幾年舒坦的日子,就到了運動的年月,結果,可想而知。
但是,楚天還是覺得齊教授一家其實不算是真正的苦命人,他們最起碼前面幾十年過的都是順風順水,也就這十來年吃點苦,不,他們既然是葛師長弄來的,那日後幾年說不一定還不用再吃苦了。
真正的苦命人,就如同那個孩子一般,那可是從小苦到大,短短的十幾年就沒有遇到過幾件順心的事。
楚天和楚民深一腳淺一腳的去了隔壁大隊的衛生所,以為大雪天應該隻有醫生在,沒想到也有來買藥的人,楚天看着半小時前才看到的那個男孩子愣了下。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看着楚天和楚民,感覺很陌生,用當地的方言詢問,“你們不是我們大隊的吧?”
楚天聽得有些費盡,不過還是聽明白了一絲,“嗯,我們是借住在隔壁大隊的。”
老頭“哦”了一聲,繼續用他的土話詢問,“要什麼?”
楚天,“我要退燒藥,小孩子發燒了。”
老頭點了點頭,從一旁架子上取了一個碩大的瓶子,從裡面倒出了兩粒大拇指加蓋的白色藥片,放在一張裁剪好的正方形報紙上,想了想又擡起頭看向楚天。
“多大的孩子,她還有什麼症狀?隻是發燒嗎?咳嗽,嘔吐什麼的有沒有?”
楚天聽得一頭霧水,他看向楚民,“二哥,你聽懂了嗎?”
楚民也沒聽懂,他緩緩的搖頭,“不懂,他說的太快了,而且一次說的也太多了。”
那個沉默的少年,這時候用不是特别好的普通話開了口,“楊爺爺問你們,那個孩子現在多大,還有什麼症狀,是不是隻是發燒,有沒有咳嗽或者别的症狀。”
“十一二歲,目前除了發燒還有點咳嗽,并沒有其它症狀。”
話落,楚天看向眼前這位少年,唇角微微上揚了一點,“謝謝你,你多大了?”
最近三天,楚天每天都能看到這位少年,隻是從來沒有那麼近距離的看過他,前面幾次看到他都是遠遠瞅了一眼,隻是覺得他瘦的可憐,長相卻看不清。
這次近距離的觀察,就能發現少年的眼睛生的實在是漂亮,是那種特别好看的瑞鳳眼,眼尾微微上挑,隻是那雙好看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少年該有的情緒,反而滿是滄桑的感覺。
楚天心想,這雙眼睛如果笑起來的話,肯定會很好看。
少年垂下眼眸,“十三”
楚天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聽到老頭又開口說話了,“一毛錢,白色的藥片先吃半片,如果兩個小時内沒退燒就再吃半片,黃色的一天吃兩次,連吃兩天。”
少年不待楚天詢問,他便開口淡淡的翻譯了一番。
楚天連忙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毛錢遞給了老頭,又從他手裡接過了兩包藥,道了一聲謝,就和楚民轉身朝着屋外走。楚民看着白茫茫的四周,嘟囔道,“這個地方感覺比咱們兵團窮太多了。”
楚天看了一眼楚民,覺得很驚奇,“二哥,你是怎麼感覺出來的?”
楚民指了指四周,“你看嘛,這個地方都沒有多少田地,全是土坡,也沒有多少樹,可見每年春秋天也不會有啥可以能吃的東西。”
“還有,我昨天沒事和咱們借住的那一家男人閑聊,聽他們說他們這邊的收成不好,一畝地,風調雨順的時候能收個二三百來斤的小麥,老天不賞飯的時候,一畝地連一百斤都收不上,而這邊人的吃的啥你也見了,基本上所有主食都要摻許多麥糠。說難聽點的,麥糠在咱們大隊,都是喂牲口的。”
“還有,你沒見他們的屋子嗎?整個大隊,就沒有一座磚房,連半磚半土坯的都沒有。”
楚天驚訝的看了一眼楚民,“他們這個地方主食不是高粱和小米嗎?小麥的收成不好為啥還要種小麥?”
楚民拍了拍自己帽子上的雪,“公社下的任務,他們大隊一共六百畝地,最少要種三百畝的小麥,還要種玉米等其他農作物,高粱和小米基本上都種到犄角旮旯裡了。”
楚天表示無語的很,因地适宜難道上面的領導就不懂嗎?什麼地方适合種些什麼就種些什麼,為什麼要插手農民們的事情?
楚民繼續道,“像咱們大隊,每年還可以給每個人分上一二十斤的小麥,但是他們這别說一二十斤了,就是一斤都沒有的,每年收上來的小麥,除了麥糠,其它的全部都交任務了。”
回到大隊裡,楚天把藥偷偷的給了齊教授,交代了用量就走了,人多眼雜,偶爾關照下還可以,太明目張膽的就算了,人心太可怕,他不想賭人心,也不敢賭。
剛回到他們借住的院子,就看到門口房門口站着的男主人迎了上來。
“楚同志,你們回來了。”
楚天笑着點頭,“王大哥,你這是要出去?”
男主人兩隻手如同蒼蠅搓腿一般,局促的來回搓,“那,那個···”
見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有個所以然來,楚天和楚民對視了一眼,想了想楚天開口試探道。
“王大哥,你看外面那麼冷,你要是有啥事,咱們進屋再說?”
男主人“啊,哦”了兩聲,連忙道,“哎,對,對,進屋,進屋說。”
說着就迎着倆人走進了堂屋,剛進屋子就把屋内坐着納鞋底的婦人和搓棉線的一個小姑娘攆了出去。
“楚同志,你們坐,坐。”見楚天和楚民坐了下來,男主人猶豫半晌還是開口了。
“那個,楚同志,我能不能和你們換一點細糧?”
楚天和楚民愣了下,他們出發前确實準備了一些細糧,本來是打算路上吃的,但沒有想到根本用不上吃自己帶的糧食。
可以這麼說,他們除了出發的時候師部給每輛車都發了個包裹外,其餘口糧也都是師部提供的,師部派出來的那輛引路車,除了裝了油桶外,還裝了不少的糧食,每天都是大家輪流做飯,而他們這些兵團裡的司機們帶的口糧,除了鹹菜外,則基本上都沒有動。
男主人見楚天和楚民不說話,深深的歎了口氣,“我老娘生了好久的病,楊大叔說讓我們可以準備了,讓我老娘想吃什麼就弄些什麼吧,問她想吃什麼,她說想吃刀削面,我們兄弟幾個就想着給老娘做一碗像樣的刀削面。”
“隻是,隻是我們大隊許多年沒有分過小麥了,我今早去公社那邊的供銷社,可是供銷社裡的人說,細面都幾個月沒有供應了,黑市上我們兄弟幾個也去了好幾趟了,都沒有賣的。”
頓了下,男子聲音帶着哽咽,垂下頭,雙手抱着頭,讓楚天和楚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