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郗元是父親的意思。
成婚之前,公冶晏沒見過郗元,隻聽說過關于她的種種事迹,純孝、聰慧、大方等等等等,但這都并不是公冶晏娶她的根本原因。
郗氏是海東望族。
她的祖父是司徒,四朝老臣,與父親同受命輔政先帝,德高望重,門生故吏濟濟,父親中領軍又是一代經學大師,弟子衆多,兄長郗臨,年輕有為,文采斐然,俨然文壇領袖。
最主要的是,司徒父子對大将軍之政不滿,這更給了公冶家拉攏郗氏的機會。
郗元雖然嫁過人,是二婚,但父親說,她是給天子做過嫔妃的人,德行出衆,能娶到她,是公冶家、是自己的福氣。
“妾見夫君幾日不曾歸家,有所憂心,禀告長嫂後,前來探望。”
郗元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她擡眸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公冶晏,青年生的十分俊秀,五官精緻,一雙眼睛生的很黑,清澈透亮,卻又望不到底,垂眸思索時,深邃如淵。
女子的聲音将公冶晏的思緒牽回,他擡眸看了一眼郗元,她生的很好,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低眉間,仿佛絲帛暈染淡墨的意味隽永,讓人看着便覺心間開闊。
他的口氣也柔和下來,“多謝夫人!等忙完這段時間,剿清楚王叛黨,就會回家,屆時再向夫人請罪。”
叛黨。郗元心頭不由一顫。
坐了沒一會兒,郗元借口還要為公冶聰送東西,便起身離開尚書台,公冶晏送她到門口。
郗元将崔萱所托送到公冶聰手中,沒有多作停留,原路返回太傅府。
途經大将軍府邸,郗元掀開車簾。
曾經的車水馬龍、門庭若市,雲散般消散,隻剩下幾隻跳動覓食的雀兒,被巡城軍士的腳步聲震飛,撲棱着翅膀飛上枝頭,站在樹梢偏頭打量着府内蕭瑟。
曾經不可一世、人人畏懼的大将軍,也落了個身首異處、三族被夷的地步,郗元注視緊閉的大門良久,一陣長風拂過,吹起她鬓邊發絲。
“父親,您在天有靈,看到了嗎?女兒,為您報仇了。”
郗元鼻頭一酸,有些哽咽,父親,是為了她而死的。
先帝駕崩時,下旨歸三夫人以下,郗棠作為九嫔之一的昭儀,也在出宮之列。
可是她沒有被放出宮,白绫纏在她的脖子上,大将軍的意思明确,郗元能否得活,全在祖父、父親一念之間。
他們離開朝堂,郗棠就在出宮名單上,非要留下,郗棠就是大行皇帝指定殉葬的妃嫔。
畢竟——
大行皇帝寵愛郗昭儀,人盡皆知。要一個生前喜愛的妃嫔作伴,對于坐擁天下的皇帝而言并不過分。
祖父以年邁為由,退出朝堂,先帝遺旨顧命的輔政大臣三人,隻剩大将軍與太傅。父親也很快被解去禁軍職位,出鎮州郡。
岐國舉兵來犯,父親戰死沙場。
隐忍三載,終于等到時機,太傅撥亂反正,郗氏毅然相從。靠着祖父的影響,大量觀望的老臣也選擇支持太傅。
郗元仰頭,碧空上,晴天萬裡無雲,皇帝下旨,夷滅大将軍及其黨羽三族。
三族,指父、母、妻三族。
大将軍及其黨羽五人,共十五族,此番殺戮,将近萬人,上至耋耄,下到幼童,全部被殺,不可不謂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郗元放下車簾,“走吧。”
馬車走了很長時間,一直沒停下,颠簸也愈來愈烈,郗元不由覺得疑惑,掀開車簾一看,發現周圍陌生。
黃土官道崎岖不平,兩側巨樹擎天,這并不是回太傅府的路,甚至可能已經不在都城範圍内。
她心内一驚,拔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大聲喝止車夫,“停車!你要帶我去哪兒?”
馬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青年男子擠進車廂,郗元害怕的後退,那青年蒙着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隻一眼,他就看出了郗元藏在袖中的匕首,上前來搶奪。
他的力氣很大,郗元的手腕被攥的生痛,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松手,這把匕首是她最後的防線。
争搶中,匕首不慎劃過那青年的手背,瞬間鮮血淋漓,郗元看到血後,内心一陣軟弱,手上的力氣減弱,那青年趁機一把奪過匕首,丢到窗外。
做完這一切,那青年回頭,卻見郗元眼中滲出淚水,他遲疑了一下,對郗元道:“我不會傷害你,隻是不希望你做傻事。公冶家和郗家的名譽已經被他們自己毀掉,不值得。”
那青年誤會郗元要自戕守節,向她解釋。
“你想要什麼?”
郗元見對方沒有惡意,猜測他是想通過劫持自己,獲得什麼,冷靜試探道,“你既然劫持我,就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司徒的女孫,你想要什麼?”
那青年不語,退出了馬車,馬車繼續啟動,郗元偷偷拔下頭上的發簪,丢出窗外,馬車戛然而止。
不久後,那青年握着一支玉笄進入馬車,他舉起玉笄,将它原插回了郗元頭上,青年耐住性子:“你再丢的話,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郗元很慢的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