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起來,相互行禮。
崔萱走了,被父母接回家。
“家事不可一日無人執掌,子敏向我推薦,由你掌家,我認為可行。”
郗元望着桌案上的鑰匙賬簿,略微思索,“父親與兄長信任,不敢推辭,鑰匙賬簿,妾先代掌。待新嫂入門,再行轉交。”
走出内堂,侍女捧着鑰匙賬簿,跟在她身後。沿途下人們恭敬讓開路邊,無人遮擋。
嫁進來近大半年,這是郗元第一次打量太傅府景緻,從前有太多的人擋在眼前,她看不清。
前方豁然開朗,回廊曲折,鳥鳴莺啼,聲聲入耳。一切,看得見,也聽的到了。
掌家第一件事,便是預備皇太後千秋的賀禮。
皇太後千秋,宗室命婦、大臣妻女按制入宮朝賀,崔萱驟然被休,青陽嬌身份尴尬,太傅府隻剩下郗元一人出席。
肅穆宮道如昔,穿過守衛森嚴的司馬門,便進入内宮,外臣不能再乘車,郗元下了馬車,早有年輕女史率宮人等候在此。
“見過新安鄉君。”
褚國行五等爵,公侯伯子男,太傅殺大将軍後有功,皇帝進太傅為郡公,以郡立國,置守封相,公冶聰由鄉侯晉封為侯,公冶晏增鄉侯食邑千戶。
家中女眷,也受到封賞,從夫爵秩,郗元被封為新安鄉君。
“顧女史多禮,你老師可還好?”郗元問道。
禁中宮女,不乏出身士族,有才學之輩,文帝晚年多病,以近侍宮人為女尚書,代處理朝政,先帝時,女尚書人數擴大到八人,分為兩班,輪流值宿。
女尚書之下,還有謄抄、整理案牍的女史,他們與中書、秘書省的官員,共同輔佐先帝處理冗雜的日常事務,或代閱奏章,或起草诏書。
先帝駕崩後,權歸外朝,所有女尚書、女史均遭裁撤,宮人不能出宮,于是部分尚書在宮内教授宮女識字,這些宮人便與她們師生相稱。
來迎接郗元的女史姓顧,是八女尚書之一沈女晖的得意弟子、心腹女史,她年紀與郗元相仿,身着朱衣、大口绔,頭戴漆紗籠冠,幹練而機靈。
“聽說鄉君入宮,老師十分高興,特遣婢子來迎鄉君一程。”
郗元臉上全是笑意,“一别四年,誰又能想到,曾經被驅逐出宮禁的昭儀,還能有再歸來的一日呢?”
宴會在未央宮舉行,在場貴女頗多,公主、縣主、君、鄉君,最上面,還坐着太後,但人群的注意力卻全集中在了郗元身上。
她們圍繞在她身邊,或阿谀奉承,或攀親言故。
看見這一幕,上首的太後魏氏不由攥拳。
郗元一改往日内斂,張揚的接受了衆人的讨好,挑釁的視線越過人群,投向上首的魏太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先帝死前,已經在着手廢後,他想要立郗元為皇後,由她撫養皇子,作為外戚,平衡宗室、大臣勢力,将皇權安穩過渡到下一任君王手中。
宗室佐從武帝開國有功,文帝打壓宗室,提拔大臣,臣子輔佐,勢力逐漸強盛,先帝擅用制衡之術,兩方都不敢生不臣之心。
但世事難料,他的身體比預想中衰弱的快。廢後另立的诏書握在先帝手中,卻找不到接旨的大臣。
大将軍忽然力谏皇帝,不可廢黜國母。
先帝失語,這個他親自選擇、提拔的宗室,準備托孤的大臣,居然在他最虛弱的時候,違背了他的命令。
這位年輕自負的君主忽然發現,和生命一起脫離他的,還有對大臣、權力的掌控。
良久的沉默後,他輕拂膝上郗元的墨發,問她道:“你願意和朕一起走嗎?有朕在,他們必然不敢對你怎樣。”
廢後不成,郗元必然遭到皇後嫉恨,一旦皇後成為太後,形勢便如當年漢高後呂雉與戚夫人,魏皇後也拿這個例子恫吓過她,他也知道。
郗元擡頭,望向先帝,“陛下抛棄妾了嗎?”
先帝沉默了。
差一點她就死了。
四年前,郗元被這宮禁無情驅逐,四年之後,她重新回到這裡。
郗元望着那個曾經羞辱過她的女人,一絲玩味的笑容,慢慢爬上臉頰。
“太後。”她端着酒杯,站了起來,遙祝魏太後道:“妾祝太後,千秋長樂。”說罷,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魏太後強作笑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