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漆盒盛玉印,绶帶疊放整齊,半邊虎符規整,似有千鈞重,郗元與公冶幹都不知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才緻使帝都遭此巨變,兩人翻開書房的卷卷案牍,從字裡行間拼湊出前線的戰火硝煙。
谷口拒馬搭起,鐵蒺藜鋪開,陷阱的口袋,被雙無形的大手遏緊,無數瓷壇從天而降,落到地上,蹦出數丈火苗,滾滾熱浪,迎面襲來。
馬兒受驚,前蹄高高揚起,将公冶晏摔下馬背,箭雨鋪天蓋地,失去意識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父親擋在他身前,被火焰灼爛的臉。
岐國先鋒将軍諸葛栎設毒計,邛谷一場大火,燒得褚軍大敗。
誰也不曾想到,這位年紀輕輕、初出茅廬的青年,隻一戰,便向世人展現出其過人的軍事才能,宛若當年的嫖姚校尉霍去病再世。
褚國身經百戰的太傅,用兵如鬼的老将,折戟幽谷。
大軍群龍無首,隻能後撤,岐軍趁勢挺進,連克兩郡,兵鋒直指陪都。
陪都之兵,悉數在與程國交戰,陪都空虛,過陪都,便是帝都。
朝中人心惶惶,軍心也因太傅之死而動搖。
難怪公冶聰嗣位之路暢通無阻,文武百官,鮮少有人提出異議。
“一旦前線失敗,公冶家的威望必将一落千丈,屆時一定有人站出來,攻擊兄長,攻擊公冶家。”公冶幹也看出來了。
郗元垂眸,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太傅雖死,公冶家對朝廷的控制并沒有因此消失,此時起沖突,勝算渺茫,也不利于國家,但若前線大敗,公冶家威望掃地,再舉事則事半功倍。
公冶聰繼任輔政的第一要事,便是應對前線岐國大敵,一如當年太傅,奉命抗岐,舉國都注視着這一位年輕的權臣,他才三十歲,能否繼承父輩威望,擊退來犯之敵?
“阿嫂……”公冶幹語調忐忑。
“會赢的。”她凝視手中的虎符道,笃定道。
“岐國将強,但國力不強,糧草,是他們的短處。現任大将軍成允不是姜丞相,沒有那麼大的權柄,岐國北伐派盈朝,早引得其他大臣不滿。一時勝利,或許可以遏制其他人的聲音,但若時間一長,異聲必定沸騰。隻要能守住,我們便能赢。”
岐國北伐,已經不是第一次,常年交戰,兩國都深谙對方的長短。
糧草與内部紛争,是岐國數代丞相、大将軍難以解決的頑疾。
”我們要相信兄長,也要為他守好後方。”
宜華入内,屈膝一禮,“夫人,三公子,留守長史來了。”
公冶聰以衛将軍開府,置有幕府屬吏,太傅也有幕府,規模比公冶聰的幕府更大,權力也更加集中。
太傅的幕府中有長史、司馬、舍人二十餘人,部門仿照朝廷而設,幕僚均由太傅任用,雖非朝廷正式官員,卻随着太傅掌權,朝中大小事務由幕府決策,幕府逐漸架空朝廷。
架空朝廷的幕府,被稱為’霸府‘。【1】
為了能在出征期間遙控幕府與朝庭,霸府還設置有留守長史,處理日常事務,領兵監控皇帝與百官。【2】
公冶聰繼承霸府後,為了安定人心,并未進行人事調整,依舊使用太傅的霸府,唯獨将甯崇從廷尉轉入霸府為留守長史,器重程度,可窺一斑。
“阿嫂和我一起去見随明兄嗎?”公冶幹問道,顯然他也知道郗元與甯崇之間的龃龉。
郗元摩挲手中虎符,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兵符,虎狀玄鐵,背錾篆文。
除了屬官,霸府還有一支衛隊,也就是公冶聰交給郗元的虎符所能号令的禁軍————
武衛右營。
太傅殺大将軍,收其兵權,其中便包括中軍的武衛、中領、中護、中堅、中壘五營,太傅從禁軍中重新抽調人手,組成新的禁軍,護衛霸府。為了區别于原本的武衛營,稱為武衛右營。【3】
五營原本隸屬不變,由中領軍、中護軍統領,與城門校尉等,共同戍守都城與宮禁。
現在的霸府,已經俨然朝中之朝,君在外,以弟監國,公冶幹年幼,實際承擔監國之任的是郗元。
郗元擡頭,目視前方,“怎麼能不去呢?兄長托付我們以霸府,我們自然要與甯長史協力。”
内廳上首,侍女守帷幄外,隔着層輕紗幔帳,甯崇站穩,莊重向郗元與公冶幹行禮,“仲夫人、奉車都尉。”
公冶幹年幼,不能領實職,奉車都尉掌皇室車馬,多封宗室外戚。
“甯長史。”
幕府機構完備,郗元隻需與甯崇處理日常事務,她在宮中,曾與八女尚書共同代先帝處理朝政,對處事流程、公文格制都谙熟于心。甯崇與公冶聰同齡,入朝多年,他驚于郗元理事的娴熟,折服于她處事的井然。
甯崇也會适時提出自己的建議,郗元未曾在朝廷任職,有些事務,處置淺顯、偏頗,他一一指出,詳解原委,郗元聽明其中緣由,提出自己的見解,一來二去,兩人都受益匪淺。
公冶幹坐在一旁,學得認真。
案上軍情三日一報,字字句句,勾勒出公冶聰作為太傅繼承人、褚國執政的稱職。
谷中濃煙散去,烏黑的火痕,觸目驚心,死狀扭曲的焦屍堆積,已經辨不清原本的模樣,趕到前線的公冶聰隻能根據盔甲,判斷出父親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