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翡言語中已經切實的表明了瓊林的書院隻為世家和有錢人開放,民間說的“十年寒窗苦讀”在世家面前就是一場笑話。
蕭夕朝從未涉獵朝堂,但他知道寒門入仕面臨的就是世家這一道大關,如果不能進入書院,便沒了世家的庇護。
日後就算真的能有金榜題名的一天,也少了官場的敲門磚,讓他感到不解的是,點出這件事情的人,竟是郁林翡。
他是郁家嫡長孫,将來瓊林說一不二的掌權人,有郁家作為後盾,再加上他才名遠揚,封侯拜相也是遲早的事。
怎麼也不該是他來為寒門鳴不平?
摸不準對方心裡想的什麼,氣氛一時有些凝滞,郁林翡率先開口:“在下雖身在世家,可也想見大周文脈升平,百花齊放,而非我瓊林一家獨大。”
面前的人是一生金堆玉砌的郁家嫡孫,他少時入京被冠以神童之名,先帝說他是天降英才,将來必定位列三公,國之柱石。
郁林翡與其他世家子弟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目光卻遠超過父輩祖輩,看見了天下文學的未來星光熠熠。
“郁家出了林翡公子,實乃三生有幸。”蕭夕朝拱手在身前,為郁林翡的胸襟所折服。
郁林翡觀他談吐,也為其出身深感遺憾,兩人素未謀面,言語之間卻有一見如故之感。
郁林翡年少遊學四方,年紀輕輕卻早已走過天下許多地方,蕭夕朝與他交談甚是熱切,因為那是他最羨慕的人生。
直到相渝抓藥回來,二人才發覺在門外站了快一個時辰,蕭夕朝聽得意猶未盡,這時間過得未免太快了。
相栀接過藥麻利的煎好,端去給茂林灌服下,剩下的有意多開了幾副,留給這群孩子以後用的上。
她女兒家心細,把方子的用法和被蛇蟲鼠蟻咬傷的幾種療法都教給了孩子,又留了幾個清毒丸給他們。
屋外天色漸黑,也是時候要離開了。
一群孩子圍着郁林翡和相栀,目光中滿是不舍。
夏稚也唉聲歎氣,這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畢竟緣分一場,将來再難相見,他把身上剩下的錢塞進了茂林的床上,也算自己做了一樁善事。
不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車轱辘晃悠悠地滾過了山石。
到近前了才發現坐在車外的人竟然是吉公公,蕭夕朝跟相渝說話時鐵骨铮铮,事到臨頭了又先退後兩步,任夏稚先上前去問發生了什麼。
吉公公向夏世子行過禮後,說:“世子這一趟走的可久,殿下憂心世子和公子的安危,特派了老奴來迎接。”
“這樣啊,表哥多慮了。”說着,夏稚就準備上吉公公的車。
瞧着正主還沒碰面,小主子來壞事兒,吉公公趕緊伸手攔住他。
夏稚:?
“老奴這車有些舊了,帶不了幾個人,殿下怕世子擠挨着才派老奴來,世子還是坐原來的車舒服,老奴便帶上夕朝公子好了。”
他聲音說的小,也就近邊的幾個人聽見,乍一下好像怠慢了這位西陵質子。
夏稚腳步一頓,他沒有聽過這樣的說辭,心裡說不出的古怪,他下意識回頭看了蕭夕朝。
蕭夕朝的目光依舊那樣平和,沒有絲毫起伏。
夏稚頓時想到了什麼,他直成一根筋的腦子在此刻才明白為蕭夕朝住在徽玉園,夏稚眼睛瞪大了一圈,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招呼也沒打,扭頭去另一輛車。
吉公公回過身對郁林翡說:“郁公子請。”
“勞煩公公了。”
馬車帶上夏稚和郁林翡,先駛了出去。
孩子們躲在屋裡沒有出來,漆黑的夜空下隻有馬車上的兩盞燈籠閃着光。
吉公公的态度遠超過剛才面對郁林翡的恭敬,他對着蕭夕朝施禮,“夕朝公子,殿下在車裡等候許久了。”
山腳月色朦胧中,蕭夕朝無聲望着夏稚他們遠去的馬車,夢境般自由自在的一天結束了,郁林翡剛才說的北方事迹也隻聽了一半。
他默然的朝吉公公點頭,扶着他的手上了馬車。
車裡點着天下最名貴的降真香,和散發着微弱光芒的長明燈,燈下是閉目養神的太子。
蕭夕朝不知道該不該叫一聲殿下,此刻他心緒不甯,加上趕路的原因格外疲憊,于是放輕動作,無聲的行了一禮,坐到太子左手邊去。
馬車動起來離開了山坳,蕭夕朝在車上沒個支撐的地方,困的左搖右晃,颠簸一下就一激靈。
也不知道吉公公趕的什麼馬車,一路上踩着石頭過去差不多就這樣,太子應該是醒着的,隻是不想搭理他。
蕭夕朝看破不說破,眼看太子今天的心情絕對不好,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跟太子有肢體接觸。
等到了平緩路段時他才送了一口氣,悄悄活動腰背。
沒想到車轱辘滾動,碾過了路面的坑洞。
蕭夕朝:“……”
繃了一路都白費了,蕭夕朝猝不及防的歪倒,他抓住太子的衣袖穩住身形。
薄薄一片布哪裡拽的住他一個大活人,還是太子睜眼,反應迅速的按住了他肩膀。
車外的吉公公:“老奴多年沒趕過車失職了,殿下恕罪。”
景诏淡淡的說了一句,好好趕你的車,然後回頭看裝死的蕭夕朝,“連馬車也坐不穩了。”
一聽這話是要發作了,蕭夕朝在東宮這些日子也摸通了一些太子的脾氣,示弱般的說道:“白天趕的累了。”
“景诏鼻間一聲輕哼,嘲諷似的說道:“是跟郁林翡聊累了吧?”
蕭夕朝頓時頭皮發麻,不知道怎麼接下一句話。
“都聊了什麼,本宮可還沒見你這麼開心過。”景诏語氣低沉的質問道,在東宮的蕭夕朝總是郁郁寡歡,景诏把能給的珍寶全都送給他,他也是興緻缺缺,他以為蕭夕朝就是不冷不淡,沒有明顯情緒的人。
但是剛剛,他跟郁林翡在樹下閑談時,眉梢輕輕揚起,似乎聽到了很有趣的事情。
太子很早就來了,他不是聽别人禀報,是親眼看見了那一幕,蕭夕朝無從反駁,攥緊了手指:“郁公子說他在這裡建了一座小學堂,我從沒見過,有些好奇罷了。”
“是嘛?”景诏一點點湊近,好仔細看清他的神色。
蕭夕朝有點緊張地閉上眼睛,别開了臉,卻感覺到他的手指貼在了自己的眉眼處。
景诏的聲音平緩聽不出大的波動,他說:“你看,你一到我身邊,就像冰刻出來的沒有表情。”
遠不及樹下那個人,瞧着輕快又靈動,景诏明知道他在對别人笑,但還是忍不住的彎了彎嘴角。
“殿下覺得是為什麼呢?”
蕭夕朝睜開眼,腦袋往後移了移避開太子的觸碰,他不知道太子為何會有此一問,難道他答應這一場見不得光的交易後,連喜怒哀樂都要一并交給太子嗎?
景诏被他反問激得眼神瞬間變了顔色,手指往前一探,掐住了蕭夕朝的下巴:“本宮對你還是縱容太過了。”
蕭夕朝說的他心知肚明,但這種事情他不想聽,别人就不可以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