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國的國都安平,屬于這個龐大國家統治者的皇城宮殿沉浸在冬日下午和煦而有些冷淡的陽光中。在皇帝接見朝臣一輪政務的禦書房内,炎國的皇帝周瑞正端坐在書桌後,批複着從各地送來的重要奏折。
禦書房門口有四位侍衛站崗,皇帝身前有兩位學士輔助,身後有兩位貼身太監伺候,但這許多人在場,殿中安靜得能聽到人行走的衣擺摩擦聲,能聽到紙張移動的沙沙聲。
皇帝面前的香爐中騰起渺渺香霧,桌椅采用最好的沉木鑲嵌了玉石台面和金邊雕花,古樸雅緻中透着富貴奢華。在殿前,黑色的價比黃金的地闆平整如鏡,能映出上面的灰塵。
這便是大炎皇帝處理政務的所在,帝國的中樞,自然是古樸莊重,同時又富麗舒适的。
不過今天皇帝稍微有點心不在焉,他案前比平日多了兩盞琉璃燈。皇帝看着看着奏折就要不經意間瞟一眼兩盞琉璃燈中的火焰。明亮的銀色火苗在燈中靜靜燃燒着,每一刻都和另一刻沒什麼不同。
學士們察覺到了皇帝的心不在焉,但他們并不敢開口問。禦書房中有和往日不同的氣氛,他們常在禦前侍奉,能感受到,因此更加謹慎。
在某個時刻,桌面上的兩盞燈之一,蔌地熄滅了。
皇帝臉上勃然變色,又不敢顯露出來,盯着那盞熄滅的燈,露出一種又恐懼又警惕,還抱有一絲幻想而不敢露出失态反應的青白臉色。
服侍皇帝的内臣知道這兩盞是魂燈,是皇帝背着樞密院放出去,拿了皇室秘藏的劍閣寶物去搗毀歸元叛軍老窩的兩位皇室修士的。因為是背着樞密院放出去,因此他們不敢去請張院首。但也因為那兩人拿着的是皇室真正壓箱底的寶物,劍閣一位閣下賜下的‘三刺劍’,此時魂燈的熄滅才尤為讓人恐懼。
那可是劍閣的大人,是超越化神的寶物,是皇室最後的壓箱底的寶貝,劍閣的使者曾經親口說,這三刺劍每一刺使用主人都會心有所感,屆時可能會看情況請皇室說明因由。因為不想驚擾天聽,這麼多年,皇室多大的風波都不曾動用。
如今将這寶貝派出去,隻允許使用三刺中的一刺,原能突破叛軍的一切防護鲨死頭領,據密探所說,那位“軍師”現在不在安陽,打上他趕過來的時間差,再加上派出去的兩位大人自己的力量,應該能摧毀叛軍在安陽盤踞的大本營的。
應該能、應該能,原本應該能。
可是如今,派去的兩位使者中,皇帝最為信任的那一位,被鲨了。
皇帝死死盯着熄滅的魂燈,很快又死死盯着另一盞還亮着的魂燈。他在期待,他在緊張,他恐懼可能的結果,他擔憂可怖的未來。
他所擔憂的,在十幾次呼吸之後便迎來了結果。
一位身穿灰藍色道袍的女修落到了禦書房外的台階上,擡步走了進來。
皇帝大松一口氣:“姑祖母。”
樞密院副院首,大炎周姓皇室的宗室太上長公主,周□□邁步進了禦書房中,來到了現任皇帝面前。
“遊越死了,歸元頭領重創将死。三刺劍用盡,仙尊的弟子在那裡,我先一步回來了。”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把皇帝說的呆在那裡,腦子都燒了。
“什麼?仙尊的弟子?”他卡殼了好一會,“三刺也用盡了?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們,毀滅安陽……不對,仙尊的弟子是仙尊的意思麼?”
“我甯願不是。”副院首答道,“叛軍首領身上的防護比我們想象的嚴苛,軍師随時會來,我不敢久留。無論仙尊怎麼想,他沒必要隐藏,我們也無法阻止,後面自然會分曉。”
她呼了口氣,想到五皇子年幼時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到他貞靜孝順的年輕妻子,想到侍奉他的宮女和滿王府的人——一旦她說出歸元首領是五皇子,這些五皇子在安平的家小都得死——周淮基本已經算是被她鲨了,要說嗎?安平他的勢力……對他在歸元叛軍的行動會有多大影響?
副院首猶豫了一秒,先說了别的:“陛下盡快求援仙門為宜,張院首和軍師功力相若,對我們來說已是苦戰。一旦仙尊入局,後果不堪設想。”
她借着說這句話的時間想了一下,對後輩的一絲憐愛和不忍終于被理智的思緒壓了下去:不能确定周淮在京中借着皇子身份布置了多少暗探勢力,為了防止安平的消息被進一步洩露,隻能暴露周淮的身份,讓皇帝把他可能的釘子連根拔起。周淮本人她都鲨了,這些身後事……便應該做到底。
心思已定,周副院首便開口:“陛下,歸元叛軍的首領,是——”
她的語言和身姿凝固在了那裡。
皇帝、門口的侍衛、案前的學士、後面的内官,也全都凝固在了某一個漫長的時間點。
又有一位散漫的女子身影從面對着皇帝僵直不動的周副院首背後的天光裡向前出現,邁過門檻,走進了禦書房中。
“閣下,請别說了。”塞西莉亞女士來到了周副院首身邊,輕輕好像摸小孩那樣摸了摸周副院首的腦袋側邊,“有些事說出來我們會難做,既然我都親自過來,接下來的話語,請您保持沉默吧。”
周副院首動彈不得,脆弱的腦袋被人觸摸,吓得不敢多發一語。
女士這話說的很坦誠,她其實來了有一會了,沒出現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己方入局的消息壓下去,找個暗處把副院首帶走完事。沒想到這女人認出了周淮,還要說出他五皇子的身份,這樣就很難搞,皇帝知道了必定對五皇子勢力大清洗,會對歸元造反平添許多波折。
女士也不是說畏懼那個,但終歸不是好事。想了一下比起周淮暴露,還是她和沃茲華斯暴露惡果小點,這樣才選擇此刻出面阻止。
“陛下。”女士對皇帝高高地點了一下頭,似乎禮貌,但絕無謙卑,“突然拜訪,實在很抱歉。不過副院首今天越線了,我來帶她走,您應該能領會這一切的内在關系的吧?”
皇帝……
皇帝顯然踏馬的領會不了一點啊!
他剛能開口說話,便激動地站起身來:“仙尊這是何意?!姑祖母受我的命令去我大炎治下辦事,難道這還犯了什麼規矩不成?”
“很有趣,陛下,對于一片法理上還在您的治下,但實際上已經不是您的領地的土地說出那樣的話。”女士笑起來,她是明豔的美人,但這樣笑起來的時候,眼神中美麗的攻擊性和優雅的陰陽怪氣實在讓人難以欣賞她的女性柔情,“安陽還有什麼是屬于您的麼?民心?稅收?軍隊?秩序?嗯,或許法理?可我以為您在放任兖州大旱而不去管的時候,就已經把法理放棄給了那些沒有放棄那個地方的人了呢?”
皇帝做夢也想不到這位上次見面還很禮貌得體的仙尊這次會如此的說些讓人難以招架的冒犯言語。
太冒犯了,太冒犯了,冒犯得讓他無法回答。
他站在那裡,指着仙尊,嘴唇和伸出的手指在哆嗦。
仙尊繞着定在那裡動彈不得的周副院首轉小圈,好像在看戰利品一樣挑剔的打量,似乎有些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