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少見的晴天,天邊挂着的殘陽如血,不詳的鮮紅自走廊兩側灑進來,落在晏栖腳後,如同蜿蜒流淌鮮血印在了他的腳後。
嘎吱。
通往樓頂的大門打開,輕微的腳步聲在樓道裡響起。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頂,直到從樓梯踏上樓頂的地面,晏栖才從極度緊繃的情緒中意識到一件事。
他居然就這麼上來了。
一路順利極了,他所預想的意外一個也沒有出現。中途沒有人打岔,房東和管理員也并未出來阻攔。
——順利得好似做夢。
真的好順利啊,晏栖想,好像他前幾天的冒險都是徒勞。
【我的任務完成了嗎?】他有些期待地問。
【沒有。】系統道:【這類任務往往涵蓋探索性質,其目的不是讓你踏上這個地方,而是這個地方有副本想讓你知道的東西。】
晏栖大失所望。
“你去那邊的房間找,我在右邊找。”李什沙啞道,他似乎說了太多話,嗓子聽起來很不舒服。
樓頂這一層堆砌了許多雜物,各種破舊損壞的家具都堆在走廊上,或多或少蒙了層灰塵。
随處可見厚厚的蜘蛛網,甚至不少房間連門窗都是破舊的,透過玻璃窗壞掉的地方朝裡看,房裡不僅灰暗,還一片死寂,唯有塵埃在夕陽光下飛舞着。
晏栖有些呼吸不暢,忍着不适推開房門一間間看過去。
無價之寶會收在滿是灰塵的地方蒙塵嗎?
他邊思索着,随手推開了一扇房門。
進去後,晏栖動作微頓。
這間屋子和之前的那些很不同,裡頭堆了各種……晏栖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東西。
一張八仙桌在客廳放着,桌子靠牆,牆上有個神龛,下頭貼着晏栖不認識的神仙像。
桌邊靠着好幾把掃把,桌上是燒了一半的白燭、線香,半拉開的抽屜裡放着數不清的生鏽的剪刀,桌上還有生了厚厚黴菌的東西,瞧樣子像是大蒜或者什麼葉片類的東西。
晏栖轉身,在不遠處發現了一缸發黴的糯米。
一股很濃烈的腥臭傳來,他順着味道找去,在廚房的小桶裡發現了一通凝固成實體的深紅色東西,瞧着像是放了很久。
旁邊的地面上也灑着發黑的紅色痕迹。
晏栖正要蹲下身,突然聽系統冷漠道:【是血。】
他一驚,下意識擡頭去看小桶裡的東西,說話的聲音有些磕磕巴巴,【這裡面……這是什麼血?人血嗎?】
【黑狗血。】
他咬緊下唇,慌亂地退出了廚房,心有餘悸地打開了廚房不遠處的一扇門。
裡頭是書房。
晏栖随意挑了幾本查看,什麼也沒發現,他到處找了找,正要退出,目光忽地落在了上鎖的書桌抽屜上,心裡冒出猶豫。
十幾秒後,鎖頭被砸開,晏栖拉開抽屜,在裡頭找到了一本泛黃的線裝書,上面隻用濃墨寫着一個“葉”字。
他的心跳漸漸加快,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升了上來,那點小動物似的直覺也開始晃動,過熱的血經由心髒傳遞到四肢百骸,掌心也出了濕熱的汗。
極度的緊張下,耳畔忽然傳來系統冷冰冰的提示音。
【玩家完成支線任務,請于副本結算後查看相關獎勵】
晏栖愈發笃定了,這本線裝書就是副本想讓他看的東西。
這本線裝書,和葉家、葉紀明一定息息相關。
從它關聯着支線任務這件事便能看出,它說不定是某個葉家人的日志,或者說家族回憶錄、傳記之類的東西。
晏栖微微屏住呼吸,翻開了第一頁,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今天是寫日志的第一天,不知道該寫什麼,好煩哦。
我今天很不乖,偷偷出門玩了,沒在規定時間前回房,幸好我找到地方躲起來了。這個地方可真糟糕,才躲了一小會奶奶就進來了,大伯伯和二伯伯也進來了。
我聽見他們在讨論事情,什麼葉家勢弱、讨厭的人、祭祀、打生樁,我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他們離開時,我聽見大伯伯笑了。】
【他說,這是送給葉紀明最好的、獨一無二的生辰禮物。
他還說,家主就應該為了葉家舍生忘死、以身軀和血肉滋養葉家是他的榮幸。
這份禮物聽起來好吓人。】
晏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幾乎可以确定這本日志是葉家某個年幼的小輩寫的,甚至有幾個同音的錯别字,但不影響觀看。
四周寂靜極了,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他的大腦如同一根繃緊的琴弦,随時可能繃斷,他隐約察覺這擺了滿屋的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打生樁、獻祭、葉家……
葉紀明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浮在他腦海中,晏栖想,葉紀明沒有說出口的死因,他恐怕已經猜到了。
——吱呀。
開門聲傳來,晏栖做賊一般,條件反射将這本日志藏進了衣服裡。
來人是李什,他古怪道:“原來你在這啊,我在外面叫了你好幾聲,你一直不應,我在那邊的房間找到了點什麼,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晏栖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太緊張了,後頸生出了細密的汗,甚至浸濕了一點衣領,所幸李什忙着去找東西,并未察覺。
隔着外套,晏栖死死攥着那把日志,走出房間好一會才意識到身旁并行的人是隊友,不是邪祟,他沒必要這麼緊張。
但莫名的,他沒有将這本日志拿出來。
前行的路上,李什有一搭沒一搭道:“說起來,你在這個副本的人設有什麼特别的嗎?為什麼那些npc對你的态度這麼……奇怪。”
晏栖心不在焉地搖了下頭。
李什追問道:“什麼特别之處都沒有嗎?有沒有關系特别密切的人?你喜歡的人?或者隐藏的身份你沒發現,我這個身份的生成的記憶裡顯示你喜歡鬼……怪一類的東西,還加了大學的靈異社團。”
晏栖實在不想搭理他,所有心緒都被懷中的日志引走,幹脆一次性回答了他的問題。
“沒有,沒有關系密切的人也沒有喜歡的人,更沒有隐藏的身份,我也不喜歡鬼怪這些東西。”
他抿了抿唇,“我最害怕這些東西。”
李什的腳步突然頓住,晏栖剛要察覺出些許不對,便聽他說:“到了,推門進去看看吧。”
晏栖紛亂的思緒在此時被打斷,極度緊繃之下的他什麼異樣也沒察覺,兀自伸手,将面前的房門推開了一些。
——濃重的深紅色映入眼簾。
晏栖眼前條件反射地一花,下意識以為那是外頭僅剩的殘陽餘晖,他還沒看清屋子中央擺了什麼,身後猛地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被一把推進了房内。
晏栖急忙用手撐住了地面,掌心和膝蓋傳來疼痛感,疼得他忍不住深深抽了一口氣,眼淚驟然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他餘光瞥見了深黑的一角,像是什麼家具的邊角,漆黑的木中勾勒出一筆金色的字迹。
晏栖本能睜大眼去看。
……他面前俨然是副漆黑的棺材,沉甸甸的黑木正中央,并未寫着常見的“福”或“奠”。
那金色的大字分明是——“壓”。
晏栖鼻尖有淡淡的酒氣,他按在地上的指尖也傳來了濕潤的觸感,空白一片的頭腦什麼也來不及思考,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低頭去看。
是朱砂。
畫陣用的朱砂要摻酒研磨開,那股酒味混合着不知名的氣味飄進晏栖鼻尖,教他猛地打了個哆嗦,思緒驟然回攏!
整個房間地面都是朱砂的痕迹,大片大片的鮮紅蔓延開,像是飛濺的鮮血,濃重、壓抑,還有被困在符咒正中央的那副名貴的棺材。
宛如地獄般的景象看得晏栖眼底也被映射出淡淡的紅芒。
晏栖要瘋了。
他猛地回頭去看将他推進來的罪魁禍首,幾近崩潰的質問道:“李什,你到底要做什麼?!”
李什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裡滿是陰翳。
他身後,如血殘陽徹底墜了下去,黑暗無聲無息籠罩上來。
他忽地張嘴,提高聲音道:“我把偷東西的賊帶過來了,你弄丢的東西就在他身上!”
他等了會,不可置信道:“憑什麼?!我的任務應該完成了!偷東西的賊就是他!”
晏栖受傷的地方疼得厲害,李什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什麼偷東西的賊……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李什憤怒得像隻發狂的野獸,目光忽地死死盯住了晏栖。
“祂遺失的東西一定在你身上。”他神經質地喃喃道:“那些npc都在看你,他們都在關注你……你沒有偷葉家家主的東西他們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那是不是什麼關鍵性的道具,你拿出來呀,拿出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你難道忍心看我死嗎——?!”
最後那句話的聲調驟然拔高,甚至有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晏栖愕然地望着眼前癫狂的人,好半晌才喃喃道:“你瘋了……”
李什徹底瘋了。
他現在一點也不像個正常人,反而癫狂得像隻鬣狗。
他不自覺往後靠,李什神經質目光死死盯着他,見狀又要發狂。
下一瞬,青年的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
晏栖有些緊張地張開了眼,發現他此時正蜷縮在不知哪的櫃子裡。透過櫃門的縫隙,他看見外頭積了滿地的灰。
這也意味着,他還沒離開樓頂。
晏栖瞳孔驟縮,怎麼可能!他給道具設置的最遠瞬移點明明是三樓,為什麼沒有成功?!
【系統先生?】
【道具使用失敗,超出道具生效範圍,已自動将宿主移至安全地點】
晏栖快絕望了,指尖無意觸碰到懷中的日志,反應過來後驟然攥緊了那本線裝書。
他所處的屋子似乎離李什很遠,但即使隔了這麼遠,晏栖也依然能聽見他憤怒之下發出的嘶吼聲,這聲音過了許久才消失。
晏栖用手死死捂着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櫃子裡的空間狹窄極了,空氣也格外稀薄,他憋得難受極了。在這極小的地方,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劇烈、龐大,他甚至覺得這聲音會讓他因此被發現。
可這不過是他的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晏栖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衣料摩挲發出的窸窣聲響都能驚他好幾下。
沒有信号。
這層樓仿佛被看不見的結界屏蔽了,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一點活物的痕迹,甚至于蚊蟲的屍體都沒有。
已經很晚了,陸景發現他不見,約莫會去找安溪,到那時,他的謊話便會被拆穿。
——陸景會上來找他嗎?
晏栖心裡甚至升起了微末的期望,他不敢出去,怕李什就守在外面,他一旦出去便是自投羅網。
他現在能怎麼辦?
晏栖咬緊了舌尖,最終茫然又無望地發現他此刻什麼也做不了。
絕望和無力感籠罩住他,晏栖忽然委屈得很想哭。
滾燙的熱淚在眼眶聚集,恰在此時,一道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精神極度緊繃的晏栖驟然咬緊了手背,強行控制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吧嗒。
吧嗒。
似乎是皮鞋踩在地面的聲音。
是誰?
李什嗎?
晏栖胡亂猜疑着,目光死死盯着櫃門的縫隙。
他看見一條筆直的褲腿,那腳步聲似乎是在朝他的方向走來,卻不知是不是朝着他。
他的緊張到達了極點,心髒好似要脫離胸膛跳了出來,那雙鞋即将走到櫃子前時,忽地停了下。
那雙鞋略過櫃門前的縫隙,毫不猶豫地轉向另一邊。
晏栖克制着放松身子,眼裡盤旋的淚猛地落下來。
他以為不會有人發現他了。
下一瞬,光明從眼前降臨,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旁打開了櫃子。
晏栖的心跳猛地停住。
他顫抖着擡眸,對上一雙漆黑深沉如寒潭般的眸子。
——和黎郁明面無表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