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熙眼前一亮,但當他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卻見齊暖退了出去,向門側走了幾步。
并不太清晰的吱呀聲在雨中響起,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眸中的光亮瞬間熄滅了。
顧知熙擡起手來,極迅速地擦去了面上的淚。
而齊暖很快就回來了,卻帶着另一個人。
那人眉目疏朗,神儀明秀,雖坐于輪椅之上,但卻不減半分風華俊雅。他一頭黑發僅簡單用一根白綢挽了,那些碎發便随意地披散在青袍緩帶之上,他輕輕将那些碎發拂過,便露出膝上放着的那個不小的木盒來。
遊肆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又轉眸看向顧知熙衣袖下已然緊握的手,想起白日時初到客棧尋齊暖的顧知熙的儀态穿着,忽然懂了些什麼。
打量間齊暖已經推着輪椅進了殿,輕輕地掩上了殿門,再一次将雨聲隔絕在了殿外。
“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那人靜靜地看着顧知熙道,聲音卻不如未來的顧知熙那般溫潤若白玉,而是喑啞低沉,顯得中氣不足,但語意中溫和關懷卻不減半分。“你并不知那是先後寝宮,寝宮夜内又是不鎖的,因而也不能怪你無意進入。父皇那裡我已去過了,他隻是一時生氣而已,你尚且年幼,又豈能真的責罰于你?”
聽着聽着,遊肆忽然知道這人是誰了。
其實也并沒有什麼難猜,這人稱當今東秦皇帝為父皇,又比顧知熙年長,皇室中符合條件的有且隻有一個人——二皇子顧知然。
他的生母、先後齊胭與甯國公齊朔是姐弟關系,所以齊暖推着顧知然的輪椅出現在這裡也就不是那麼意外的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齊暖的生母沈婵和當今皇後沈姒又是右相府的嫡親姐妹,顧知熙即便不是沈姒親出,也算和齊暖有個面上的表兄關系。
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有趣起來了,齊暖此來是為了她的哪個表兄呢?
遊肆看着齊暖,而齊暖自顧知然開口就低着頭不曾說話,殿内又昏暗,叫人實在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皇兄倒是一貫的好人作風。”顧知熙垂眸,語意不明,“但我卻是不敢就此揭過此事的。好意我心領了,皇兄請回吧。”
顧知然看他模樣半晌,忽然擡手拍了拍輪椅扶手。
齊暖自然會意,她将輪椅往前推着,顧知熙掀起低垂的眼簾向她看去不知在想什麼,輪椅轱辘辘的聲音在沉默中顯得更為清晰,顧知熙收回看向齊暖的視線擡頭,卻正闖入顧知然仿若已經看透一切的溫和眸中。
但目光交織的一瞬,兩人卻又各自移開了視線。
顧知然低低咳嗽兩聲,“他們總是對你有那種期望。”他放下掩唇的手,将膝蓋上放着的盒子打開了。遊肆湊熱鬧上去瞧,但見盒子裡面正裝着一件淺黃色的錦袍,而錦袍上又放着一頂嵌琥珀的金冠,一看便是匠人精心打造的。
暗室生光,無聲瀉了一地溫柔的流華。
“……但我以為這是不妥的。”顧知然注視着錦袍與金冠,将方才未說完的話補全了,“既以熙名,自當縱意。”
顧知熙也瞧着它們,良久卻将視線移到了顧知然面上,那幽微神色已能窺見一二分未來的陰冷:“哪怕我的生母害皇兄至此?”
顧知然不知想到了什麼,也沉默了許久。
他再次避開顧知然的視線合上了蓋子,隻道:“你與此事無關。拿着吧。”
“我有時候,真不知皇兄心中都在想什麼。”顧知熙并沒拿他膝上盒子,卻是接着拿話刺他,“作為嫡長子,文韬武略樣樣不差,又素有賢名,更得聖眷,得立太子,也是人心所歸。然而一朝因宮女設計而廢了身子,此生注定是與皇位無緣了。這樣的深仇大恨,若是尋常人,莫說那宮女,怕是連與那宮女有關的人與物都一并恨上了。”
遊肆聽到此處不由一怔,而另一邊,齊暖終于忍不住開口,好看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殿下……”
“暖兒。”顧知然卻打斷了她将出口的話。
齊暖便垂下了眸去不再言語。而顧知熙将一切盡收眼底,卻并不打算住嘴:“可皇兄真真是菩薩心腸的聖人,不僅不遷怒,反倒還關心上了。為什麼?”
“你一定要一個答案嗎?”顧知然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溫和,竟像是一點都沒被他的言語所打動般。
無論憤怒、郁悶、感傷……哪怕是有一絲情緒上的動容也好。顧知熙緊緊地盯着他,試圖從他的神情中找到一點裂痕來。
但是沒有。
顧知然像是一片遼遠無際的汪洋,溫和寬廣地包容了一切。
“我一定要一個答案。”顧知熙态度堅決。
顧知然不留痕迹地移開了與他對視的視線,輕輕歎了口氣:“你這樣說,隻因你不相信這宮中還會有關懷你的人,可這正說明你已受其害太深太久了。”
天際雷聲忽起,伴着他低沉悠遠的聲音在顧知熙耳邊回蕩着,久久不能散去:
“但人與人之間的關懷,本是最不需要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