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算不上可惜。齊暖向着他的方向也是彎腰一拱手,而他也微微向她颔首緻意,東秦多她這樣一位太子妃并不會改變什麼,然而她這樣的璞玉,若反被這些俗務沾染,失了臻純,才是真的可惜。
薄見盈收回視線,擡頭望向浩渺無垠的天空。
難得啊,今天的天氣,他想。
西定侯帶着押送的車馬漸漸遠去,人群亦向着東方而行,而齊暖壓低了鬥笠從茶樓下來,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另一側的城門走。
這兩個月以來,她遊走于江南各地,雖沒再和江南官員一起救災,但也盡了些個人的努力,幫着她所遇到的百姓們去渡過最困苦的時候。
以往總是在書本上學什麼家國大義、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然而等齊暖真正與他們接觸、相處、相知之時,才覺得那些對她而言都太遙遠了。若是不能救下父母雙亡的小姑娘、背起被倒塌房屋壓斷了雙腿的老妪、為饑腸辘辘的災民做一碗即使米粒稀少的熱湯,單單置身于廟堂高位,将朝局攪得天翻地覆,又有什麼用處呢?
她過往覺得自己是甯國公府的大小姐,便需擔起那些職責、盡那些義務,可自從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妄,迷惘過、彷徨過後,方知她确實需擔起那些職責與義務,然而卻并不是因為她是什麼大小姐,而隻是因為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便是如此而已。
官家的賦稅每一年都不曾少過,鄉紳的欺壓一日也沒有停下,江南的大雨亦不知何時方能消止,然而她看見困境之中人們互相攙扶的手,任是再猛烈的洪水也沖之不跨。這世上有太多想活着的人了,可是這世界上也有一些人,他們為了别人更好的生,而選擇赴向枯冷的死。
可是你呢?齊暖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定腳步,看向對面的人。
他站在人潮之中笑着看着她,手上正拿着兩個糖人。一個是兔子模樣的,一個則是一條扭曲的蛇,前者看着栩栩如生、精緻至極,後者則顯得歪曲扭八、毫無美感。
“齊小姐,真沒想到在這兒竟然能碰見你!”
他熱情地說着,把手中那個兔子糖人遞向了她。
她的屬相是兔。齊暖沒接,隻将這口氣長長地歎了出來:“沒想到的話,又怎麼會提前買糖人呢?”
對面人的神色明顯地卡殼了一下,“嗯……其實……”他的樣子似乎是想擡手抓抓頭發的,但是兩個手一手拿了一個糖人,他的動作稍稍起了個勢就放下了,“其實這個糖人我是買給在按察使司的那個我的,他一個人撐了兩個月,還不知道要撐多久,我都替他發苦呢。”
“這麼想的話,不如現在就去看看。”齊暖淡淡地道,“不認識路的話,我帶你去。”
“呃,那他還是再辛苦一會兒吧。”他有些落寞地收回了遞向她的兔子糖人,“齊小姐,你是和他吵架了嗎?我一個多月前歡歡喜喜地來找你,然而你卻一副不是很想看到我的樣子……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惹你生氣的話,我拼着再次消失也要替你揍他一頓的呀!”
齊暖看着雖然落魄但仍忍不住偷瞄、試圖看清她鬥笠之下究竟是什麼樣一副神情的他,忍着心髒再一次泛起的酸痛,久久無言。
是的,這并不是齊暖自潞川之變後第一次見到面前這人,她出潞川之後,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能以各種意外的形式碰見他。
正如遊肆如風般掠過她耳畔的谶言,縱然他沒辦法履行保護她的諾言,但依然有另一個他可以替他踐諾。
可是正如她所生氣的那般,她并不需要他這樣去踐諾。遊肆剛剛得知另一個他的存在時,明明也是一副很不适應的樣子,他們之間甚至還鬧了别扭,然而她才到了按察使司聽了一會兒堂審,這人便提着那把血骨金劍殺進來了,連個解釋都沒有給她。
他是在消失的那會兒,知道了什麼嗎?
齊暖雖然沒有證據,但卻無比肯定地相信這一點。
可是,知道了呢?就這麼……接受了?
他曾說:“我欲與君遊遍四海,肆飲山林。”
他又說:“我就從來沒想着活過。”
齊暖心中無名的火氣又上來了,“我看你們兄妹二人腦子都好像是有點病在的。”她鬥笠下的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诶?阿紫怎麼了?阿紫她人很好的呀!”
“齊小姐你要去哪?你等等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