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伴着天邊的雷鳴洶湧地沖刷着無際的曠野,将田中的作物、四散逃離的人、哀嚎着的生靈一并卷入其中,繼續沒有止境的奔赴。
一片昏懵晦暗的世界之中,她看見遊肆站在高地之上,神情凝重地召喚出好幾個神器來。然而縱他能短暫改變洪水軌迹、減少流量,然而暴雨不停,洪水亦久久不能消止,反倒是他接連召喚神器,體内靈力已然揮霍一空,而強行幹涉此間事的因果反噬也到了他身上。
遊肆吐了口血,身上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身子已然有些站立不住。
“這樣下去不行的。”她聽見屬于自己卻陌生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她伸出手來扶住遊肆,輕輕地道,“這是他們的劫數,躲不過的。也許再過兩個月,就沒事了呢?”
“我知道。”遊肆沒有抗拒她的攙扶,還稍稍卸了些力道半倚在她身上。齊暖感到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悅,而同時遊肆接着開口道,“可是,我答應了齊小姐,要救下這些人。”
“但是你已經沒有趁手的神器了,我也是。”她擡起手來輕撫着他的臂膀,“而且,神君是不能幹涉此間事的,這洪水也隻有此間人才能解,你我與其在此地白費功夫,還不若尋求此間之人,指點他們自己解決的好。”
遊肆顯見相當意動,可還有些猶豫:“來得及嗎?”
“若你答應,我們現在便去九巍山。”她收回手來,将頭靠向她挽着的臂。
“九巍山?”遊肆問,“那是什麼地方?”
她閉上了眸子,輕柔嗓音溫溫然自她口中逸出:“九巍山上有一個器修門派,名喚萬器門,那裡還曾經出過一個飛升到仙界的門主,故而那邊有很深厚的器修根基。你我過去請他們相助,便是這水患發生在東秦、與他們西楚無關,也不會有人不給仙界遊氏這個面子的。”
“……”遊肆沉默片刻,突然喚她,“阿紫。”
齊暖聞言一怔,而與此同時,喧嚣的暴雨、連天的洪水、呼嘯的風好像在這一刻離她遠去,夢境開始崩塌,她的魂魄止不住地被莫名的力量推遠、推離夢境,然而遊肆最後的問句卻在空曠的夢境之中如洪鐘大呂般久久回蕩着:
“你從沒離開過仙界,對人間之事怎麼知曉得如此詳盡?”
左耳貝殼上的光芒就此幻滅,齊暖猛地睜開眼,擡手輕輕撫上了它。
或許就是因為這枚貝殼,她才能以遊紫的視角在夢境之中見到遊肆。心髒再一次疼了起來,卻混着遊紫那未散的喜悅一并在她心口蔓延着,齊暖覺得膈應得緊,在這一瞬間她是想把這貝殼摘下來的,可她早前試過沒用,況且……
齊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不管這夢境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若想要對抗安排,就必須先了解敵人,也需進一步了解……他。
夢境之中,有一件事讓齊暖很在意——遊紫說九巍山上有個器修的門派?還有人能飛升?
可是,且不說她根本沒有聽說過九巍山上有這樣一個門派,按道理說,他們都是神器中人,這樣一種虛構的存在,又是怎樣能夠飛升到仙界呢?
便是另一個遊肆,他有着神君的修為,都說過自己是出不去這裡的。
齊暖思忖之中,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喚。
“姑娘,你醒了嗎?我可方便進來?”
四周是前日方砌成的磚牆,屋内隻有她這一張木闆床,料峭春風止不住地從新窗邊的縫隙鑽進來,齊暖掀開木棉被坐起,理了理衣襟、穿上了鞋才應道:“夫人,請進吧。”
于是那扇新制成的枯木門被自外打開,一個五十餘歲的農婦面色微紅地捧着一碗熱粥緩步走了進來。“家裡……隻有這些了,希望姑娘别介意。”農婦走到齊暖身旁,将碗遞給了她。
齊暖含笑道了聲無妨,端着這碗粥喝了起來。說是粥,其實不如說是帶幾粒糙米的熱水。
這場水患殃及了潞江以東、以南的大部分地區,她現在所處的這村莊也是如此,當時這位農婦正和自己的女兒一起搭着新房,她路過搭了把手,隻是幹完活後天色已晚,齊暖便在農婦家休息了一晚。
“姑娘若要去沭南的話,便讓青青跟着你吧。”農婦看着齊暖,有些擔憂地道,“她先前見過卞神醫,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也是要去沭南給我抓藥的,跟着姑娘你們也好有個照應。”
“那便麻煩了。”齊暖并沒有拒絕。
這村莊離沭南也就百裡的路程,她心髒的疼痛雖不頻繁,但總歸莫名其妙還是要管管的。這一路來齊暖看了不少大夫,然而誰都沒看出來她心髒到底有什麼問題。
而至于農婦口中的這位卞神醫,齊暖早也是聽過的。去年潞江水患初發時,據說這位神醫便從西楚迢迢而來,一路上救了不少人。不過大抵因着不是東秦人,卞喧并未和官府有任何聯系,先前齊暖倒是想找他看病,然而情勢太亂,根本沒有消息。
最近她好容易打聽到這位神醫的行迹,于是便轉而來到此地,在幫過農婦後的閑聊中意外得知農婦曾在水患中被卞喧所救,對此人的醫術也有了一定的認識,便更打算去沭南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