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師姐關心,确實是個惡夢。不過既然夢醒,自然也就沒事了。”齊暖的起床氣終于被她二十年來練就的好涵養驅散,她向旁邊側了側身子示意葉鸾先進,一面将這個話題揭了過去,“師父呢?”
“唉。”不提卞喧還好,一提到他,才将将散掉的死氣又順着大開的門爬到葉鸾的身上。葉鸾幽靈一樣地飄進了門中,幽幽地問:“師妹啊,我看你明明是個清冷内斂、不愛多言的,怎麼骨子裡卻和師公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怎的都這麼沖動呢?”
齊暖知道葉鸾言下何意。一個月前,她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後,去宅子裡找到了卞喧,請求同他一起去九巍山——為了表示誠意,她卸去了【辭朱顔】,以齊暖的身份見他。
事實上無論是齊暖又或是張暖李暖對卞喧而言根本沒有區别,他沒什麼驚訝地應下,第二天便讓自己的大弟子岑南枝将宅子挂了出去,第四天便收拾一應東西出發了。
前段時間稍緩的暴雨又至,潞江的洪水依然還在泛濫着,然而雷厲風行的西定侯自薄見盈、魏将從處接手之後,災民安排、物資調配、重建工作還算是在井然有序地推進之中。齊暖跟着卞喧一行人一路西行,路上既聽卞喧一邊罵一邊救治災民,也聽卞喧一邊教一邊罵着葉鸾和岑南枝,有時候遇到棘手的病症時,他甚至連自己都罵。
某天卞喧臭着一張臉喊齊暖過去,齊暖雖不理解但照辦。走到一處清靜的所在,卞喧依然穩定發揮,單刀直入地問:“齊暖,你想不想做我的弟子?”
齊暖:“?”
雖然一路以來她對卞喧的醫術已經深有認識,然而他現在如此一提,就好突然。
齊暖試探性地問道:“先生可是有什麼事?”
卞喧擡手抓了抓頭發,看上去是為了正事強忍了煩躁,道:“也沒什麼事。就是你既不是我的弟子,又不是我的病人,然而你成天在我面前晃悠着,我沒有理由罵你,心癢難耐。”
齊暖:“……”
齊暖實在沒忍住:“您如此直接,不怕我拒絕嗎?”
卞喧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間的空白。于是那張娃娃臉上的煩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終于與面容相匹配的微苦憂愁。他垂下眼來,眼下的淚痣顯得越發無辜:“呃,我的性格是差勁了些,但是葉鸾呢?葉鸾是很聰穎知趣的,還有南枝,溫潤如玉,以前他還在世家之時,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再不濟,還有玉照……”
他頓了頓,豁出去一樣地道:“雖然我舍不得玉照的時間被分給别人,但是玉照人那麼好,你要是不喜歡待在我身邊,去了九巍山也可以待在她那裡啊!”
這人。齊暖歎氣道:“我隻是同您走這一段路而已,原是不必在九巍山久留的。”
“可是我忍不住……”卞喧擡眸,一雙杏仁眼中閃動着晶瑩的淚光——幾乎很難想象一個四十多歲中年人的眸中會有如此澄澈的光彩,“隻要你一聲應下,我即刻便能罵你了。”
“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平白無故挨罵吧……”
“我已經喊葉鸾去做效果更好的耳塞了。”
“還有發怒時的臉色……”
“不想看也可以把眼睛蒙上,你若介意,我蒙也可以。”
“以及——”
“求你。”
那雙杏仁眼中的水光顫巍巍地落下了。
沖動的齊暖默了默,到底是回答了葉鸾的話:“也許師父生了一張令旁人根本無法拒絕的顔容而不自知罷。”
事實上抛卻脾氣暴躁、經常罵人的問題,卞喧當真算得上是個好師父。他并未因自己醫術夠高就瞧不起齊暖這樣的初學者,他是可以一眼看出尋常病症,但教導齊暖之時,還是陪她從望聞問切的基礎功開始來。
葉鸾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要不是師公這張……對不起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是……這張泫然欲泣的臉,我此刻也許還在九巍山下陪師父鑄劍。”
她本是奚玉照的徒弟,而奚玉照是卞喧的結發妻子,所以雖然葉鸾和齊暖拜的不是同一個師父,但因為這層關系在,她們之間也就相對随意地叫起了師姐師妹來。
“所以師父剛剛怎麼了?”齊暖再一次将話題繞了回去。
葉鸾又是一聲歎:
“師父給他發了封信,告訴他自己打算來盈川尋他。以她的車程,大概還有一日便到了。”
“他太激動了,剛剛硬拉着我和南枝,讓我們在一旁聽他罵自己如何風塵仆仆、如何邋遢狼狽,像什麼話、如何能迎接師父大駕雲雲。”
齊暖:“……”
很好,卞喧今天的精神狀況也依然十分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