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正國離世後,他的同事卓茂接過他手裡的案子,因為知道老戰友生前一直牽挂這個孩子,在網上看到新聞時,他就立刻托人打聽到倪約的經紀公司,道明來意,又從老闆那裡要到了倪約的地址,想要幫忙。
戚繁繁反應很快,自己先一步把警察同志請到了書房,把剩下三個大男人晾在客廳。
高明睿頻頻看向房門,無心再吵架,倪約從兩人中間抄過去,輕輕靠近,說話聲就清晰地飄進了耳朵。
戚繁繁正和對方聊到接下來的公關,希望對方能公開聲明,正在征求卓茂的意見,倪約忍不住,推門而入。
“不行,這件事我不同意!”
知情人出面澄清,對他現在的處境來說,也許會起到逆轉風向的作用,但他也擔心這位警察同志會受到影響,或是被網友人肉圍攻,他不希望卓茂因為娛樂圈受到傷害,更不希望給他的單位帶去麻煩,又讓人污蔑他搞特權。
戚繁繁急得都快哭了:“你不同意,那你還有别的辦法嗎?你辛辛苦苦……”
卓茂擡手示意戚繁繁别着急:“我來和他說。”
“孩子,我聽正國提過你好多次,我從警三十來年,辦過不少拐賣的案子,被拐走的孩子裡不少和養父母建立了情感的聯系,反而和生身父母疏離,有的甚至還幫着養父母說話,這在大衆的認知裡是極其不應該的,但因為人之常情,似乎也變得合理。”
“還有更甚者,被人販子拐走又被人販子撫養,甚至還幫人販子說話的。你說他錯了嗎?錯了。可他知道嗎?他不知道,他沒有選擇,因為沒有人給他健康的成長環境,也沒有給他應有的教育。”
“孩子,有那麼多不如你,做得沒你好的人,依然在這世上快活生活,那麼你這麼個出淤泥而不染,少年時幡然醒悟,想辦法配合警方,青年時堅持讀書,不畏強權,甚至尚有餘力時還能投錢拍攝社會題材電視來驚醒觀衆持續關注此類事件的人,憑什麼應該受到傷害?”
倪約沉默地低下頭。
正國和我說過你好多次,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個孩子太可惜了,如果一開始就在正常的家庭中長大,不敢想象該多幸福多快樂,你是個好孩子,你的擔憂我明白。”卓茂看了眼戚繁繁:“她的提議我認為很合适,我也會回去和公家說明情況,盡量取得上面的批示,我保證,量力而行,不會擅越職權,你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卓茂是個急性子,話說到這份上,一刻也不願耽擱,多日未出門的倪約,冒着即便被記者圍堵的風險,也要親自送他。
“就到這兒吧。”
一梯一戶的公寓,人流量不大,電梯廳沒有碰到其他鄰居,但小區外卻難說,卓茂再次婉謝,在離開的時候,給了他一張紙片和電話,說:“這是老倪的夫人留下的,希望你有空能一起吃個飯,還有,他們知道每年送去的東西都是你送的。”
“都是好人,何必要互相折磨,人心都有杆秤,你自己衡量吧。”
戚繁繁和高明睿替他把人送去車站,許盼一在電梯裡輕輕抱了他一下,什麼也沒問,但倪約心裡堵得慌,又不知如何開口,就一直看着他。
許盼一察覺他心事很重,想了想,還是引導性開口:“他們和你……”
這個他們明明沒有提名字,但倪約立刻就接上了話:“沒什麼。”
許盼一繼續問:“既然都沒什麼,那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不如說給我聽聽?”
“……”
倪約沒頭沒尾開口:“……如果不是因為我,倪警官本來可以升職去後勤部門養老,但是因為我,因為這個案子,他放棄了,繼續打拐的事業,後來才會在和人販子的對峙中出意外。”
“我很内疚,他死後,我才在福利院看到了他遞交的領養資料。”
“許盼一,我很無力,你懂嗎,從我讀書開智以後,我從沒有想過要把所有的罪惡和過錯都背在自己的背上,但我很無力,我救不了……”
話沒說完,眼前白光一閃。
許盼一把倪約擋在身後,朝入戶落地窗外眺望,發現對面樓層有人迅速離開。
這些陰魂不散的狗仔像狙擊手一樣占領高地,雖然拍不清倪約,但很可能看到卓茂進門,又看到他們送卓茂出去。
那些人肯定會瘋狂去堵知情人,倪約幾乎想都沒想就沖了出去。
許盼一拉不住,看他瘋跑到小區大門,追過去就聽到有人喊了聲倪約,本來去堵卓茂的人,扛着長槍大炮轉頭,蜂擁而至。
“這邊!”
許盼一立刻拉着倪約往另一條路跑,身後烏壓壓一片人,追着他們喊:
“倪約,你真的是狗生的原型嗎?”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嘗試報警呢?”
“那你拍這部劇的用意是什麼?為什麼不直接制作紀錄片,而要拍懸疑劇,本次大爆你是在吃人血饅頭嗎?”
“……”
尖銳而犀利的質問将他們淹沒,閃光燈那麼刺眼,企圖将他們這樣立體的活人切割成一片一片。
“拍懸疑劇是我的提議。”許盼一手背上繃出青筋,他忽然松手,停下腳步,轉身直視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