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良夜，暴雨瓢潑。

白象園小區是一個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老舊小區，樓梯間的燈光昏暗泛黃，像一塊黃紗薄薄籠罩在斑駁破舊的台階上。

柯清意拎着一份外賣拾階而上。

套在印着平台logo黃色工服外的透明雨衣不斷滴着水，行動間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與腳步聲一起融在樓外暴雨聲中。

樓梯間似乎隻留下一道從手機另一頭傳來的清甜女聲——

“我跟我男朋友是異地戀，半小時前我給他打視頻，隐約間好像聽見有女生的聲音，但他跟我說他是一個人住......”

“所以騎手小姐姐，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男朋友房間裡有沒有女生？”

“我會給你五星好評，外加打賞的。”

聽着對方略藏幾絲卑微的請求，柯清意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冷冷地應了對方一句：“我盡力。”

“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一句輕聲道謝後，便陷入一片死寂，隻剩屏幕上的通話時間還在不斷跳動着。

——

柯清意轉過幾道樓梯，很快就爬上六樓，在貼着602門牌号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咚咚咚——”

“外賣。”

開門的男人個子很高很瘦，穿着一件白淨平整的短袖，五官清隽，臉上帶着一副金絲細框眼鏡。

男人見白色外賣包裝袋上印着“銅鑼灣螺蛳粉”的字樣，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送錯地了吧，我點的外賣可不是吃的，是盒避......”

他擡眼看清掩在黃頭盔下的臉，肌膚冷白，五官清冷漂亮，下意識将最後兩個字咽了回去。

“我沒送錯，外賣訂單上的地址......”

說話間，柯清意冷冰冰的視線越過男人，落在他身後鞋櫃前歪倒着的一雙細高跟上——

黑皮紅底，鞋底踩地的那一端沾了些泥巴，還有浸過雨水的痕迹，很明顯，不久前才有人穿過。

但男人身後的客廳裡卻不見人影，隻有一陣不規則的哒哒聲從裡間傳來。

那哒哒聲在暴雨聲中顯得很輕很細，時而停歇，時而急促，讓柯清意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在人群中聽過不下百遍。

......是美甲敲擊手機屏幕發出的聲音！

柯清意不着痕迹地收回視線，舉起左手中的外賣，将外賣訂單送到男人眼前，故意提高音量：“......白象園小區三單元602号，就是這裡。”

隔着密封的塑料包裝盒，男人仍能聞到那股濃郁的螺蛳粉怪味。

他捂住鼻子草草掃了一眼外賣訂單，眼中露出滿滿的嫌棄和不快：“都說了不是我點的，說不定是這棟樓的哪個傻子填錯了地址，你自己打電話去問，别來煩我！”

說完，男人便飛快地後退一步，打算關上房門。

“等一下......”

柯清意伸手擋住關到一半的房門，手中的外賣“砰”地一聲撞在門上，塑料蓋子受力豁開，螺蛳粉味瞬間在樓道中放肆地彌漫開來。

男人臉色愈發難看，正要怒罵出聲，柯清意朝他身後看去，搶先開口道：“這是你女朋友給你點的。”

男人愣了一下，順着柯清意誤導的眼神扭頭朝身後的女人看去，皺眉問：“寶寶，這螺蛳粉是你點的？”

那女人剛從卧室裡走出來，光着腳，身上穿了件黑色連衣短裙，指甲上做了豔麗的紅色美甲，又尖又長。

聽見男人的問話，她搖搖頭：“不是啊，我隻點了套。而且我知道你讨厭螺蛳粉，怎麼可能點螺蛳粉呢。”

聲音綿軟嬌媚，拖着一絲長長的撒嬌尾調，清晰地傳向手機通話的另一頭。

一頭濃情蜜意，一頭泣不成聲。

眼見男人劈腿已經實錘，柯清意不打算牽扯進他們三人的愛恨情仇中，正想拎着外賣轉身離開，突然聽見手機另一頭帶着哭腔的女聲傳來。

柯清意抿直了嘴角，猶豫一秒後，還是按照她的要求打開了手機的免提通話，平舉到男人身前：“給你點這份外賣的，是你的異地女友，而現在，她有事情要通知你——”

她的話音剛落，電話另一頭就傳來一道帶着哭腔卻異常堅定的女聲：“肖平巍，你就是個渣男！騙子！我要跟你分手！”

“......小、小雅！？”

肖平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僵白，似是完全忘了身後黑衣女人的存在，目光慌亂地急急解釋道：“小雅，不是這樣的，剛才是她們兩個在演戲，我......”

“嘟嘟嘟——”

許是肖平巍倒打一耙的話太惡心了，通話被小雅直接挂斷，隻留下忙音敲在肖平巍心間，一下一下将他的心情敲到谷底，隻剩下滿腔怒火急于宣洩。

“你詐我！？賤人！都是因為你，小雅才會跟我分手！”

聽見肖平巍嘴裡吐出來的甩鍋說辭，柯清意差點被氣笑了，冷冷地白了這極品渣一眼，猶如看髒垃圾一般，深處透着滿滿的嘲弄和鄙夷。

肖平巍更憤怒了，顫抖着手就想往柯清意臉上扇去。

柯清意冷着臉後退兩步，避開巴掌的同時，将手中已有豁口的螺蛳粉外賣甩在肖平巍臉上，紅油拌米粉順着他扭曲的五官流下。

“啊啊啊啊——！”

在一陣無能狂怒吼聲中，柯清意滿意地轉身朝樓下跑去。

剛下了兩個台階，她的視線措不及防地被無邊的黑暗吞襲，周圍的一切感知也瞬間消失——

樓外嘩啦啦的暴雨聲消失了，肖平巍的無能狂怒吼聲消失了，充斥在鼻腔的螺蛳粉味也消失了......似乎一時間，四周除了自己輕微的呼吸聲，一切皆歸于死寂。

這讓柯清意莫名感到一陣心慌。

好在幾秒過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如潮水退去。

柯清意視線再次能看清時，眼前已經不是狹窄破舊的小區樓道，而是一條充斥着黑霧、看不到盡頭的土路。

土路兩邊是層層密疊的高大老樹，樹枝張牙舞爪地向上生長着，在慘白的月色下，像是一堆扭曲掙紮的鬼影。

除了柯清意，這條詭異的土路上還站着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側站在柯清意左前方，大約十多米的距離，他呆呆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氣，不知道在看什麼。

疑惑間，柯清意眼前蓦然閃了一下。

下一秒，一塊巴掌大小的半透明面闆憑空出現，懸浮在她面前，上面寫着——【歡迎成為愛情罪人主播】

柯清意：“......”

她知道那男人在看什麼了。

面闆上的歡迎詞在空氣中慢慢淡去，接着憑空顯現出來的是一個新的界面——

中間是幾行小字。

頂欄從左到右依次排列着金币、愛心、三個小人、飯碗的圖标，後面跟着的數字都是0。

右側依次往下排列着手冊、購物車、背包、戀人、好友、土壤的圖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