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走麼?”
過去無數長夜寂寂,冷月高懸。
偶爾午夜夢回,她設想過這句話,但說出這句話的,不該是這個人。
言寒。
年輕的蛇妖仰頭望向天際,鳳眼斜長,挑起一抹豔|色。
她站在一旁,想也未想:“不。”
言寒并未看她,仍是望着天邊——然而她腳下遍布蛇屍,族人的鮮血浸染鞋面,打濕了滄瀾院的水浪波紋,猩紅而猙獰。
“阿鸢。”言寒輕輕道,“晏澄泉是我平生所見,最可怖,最無情的人。”
“跟着她,沒有好結果的。”
她沒有作答。
于是言寒繼續問:“除了那個徒弟還上些心,你見她平日裡對誰好過麼?”
“就算真的對誰好,你又怎麼知道,她是不是裝的呢?”
她在心裡回,沒有。
可她嘴裡不想說出來,她甚至不想聽任何人說出來,她隻想要言寒閉嘴。
不說,不聽,就能當不存在。
胸口像是有鈍刀子割肉,一個字下一刀,左右拉扯,反複淩遲。
所幸有兩條藤蔓撐在她腰際,使她維持着姿态,瞧來從容得很。
她輕微吸了吸氣,用下巴點向地面鮮血,反問:“跟着你,難道就有好結果麼?”
聞言,言寒一滞,又笑起來,驚飛林間鳥雀。
它們撲棱棱揮翅,飛上天,也不離開,隻是高旋其上,俯視着底下的妖——她們修煉出了人的形貌,卻一并沾染了人的欲|望,又被這些欲|望所操縱折磨,一如人一樣。
“你說的很對。”言寒笑罷,道,“跟着誰能有好結果?誰又能有好結果?”
盤外棋手盤裡棋。
是執棋者,還是掌中棋?
手裡握着誰,又将被握在誰的手心裡?
她聽了言寒的話,卻沒有看言寒。
但她知道蛇妖必定在打量她,用那雙象征着蛇族身份的豎瞳——視線幾如實質,冰涼黏膩,像是能把她看透。
看透又能怎樣呢。
她不在乎。
她們求權,求欲,求愛,求心。
皆有所求,皆求不得。
她擡高手,藤蔓又分出一條細長的小藤,向地上一掃。須臾間滿地火起,煙霧缭繞,直燒得噼啪作響。
言寒後退一步,終于收回視線,看滿地蛇屍被焚毀,作炭成灰。
“我要走了。”言寒又問一遍,“你當真不同我一起走?”
她揮手,火勢漸消,複又熄滅,繼而兩條藤蔓扣地,如雙手将灰土捧起,揚進風裡。
“不。”
她也又重複一遍,“我不走。”
言寒假死,離開了五靈山。
她将言寒走前的話,一句句說給晏澄泉聽。
晏澄泉閉着眼,斜卧在躺椅上,面帶倦意。
她知曉她累——晏澄泉總是很累,夜深時累,獨處時累,受傷時累,但她又不大清楚她在累些什麼。
每當這時,她便希望自己能聰明一些。
她心想着,若是換另一個人替了她——另一個,随便誰,言寒也好,晏城霜也罷,甚至是不苟言笑的晏清溪,這樣長年累月,時時刻刻地跟着晏澄泉,早該知道晏澄泉在累什麼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弄不清楚。
她抿唇,看晏澄泉側了側頸,發髻壓在玉枕上,散了幾縷碎發,粘在面頰。
她幹脆伸手,替她撥開發,又一件件摘了發飾。
晏澄泉什麼也沒說,由着她将她繁雜的發髻拆開,将青絲散落,梳齊,攏進掌心。
木質躺椅,昏黃燭光。
她看着晏澄泉長睫微動,陰影投落,宛如滄瀾院的九曲長廊,廊外水波潋滟。
“她說什麼?”晏澄泉忽而睜開眼,仰起頭,正對上她目光,似乎察覺到她的茫然,補全了話,“言寒要你跟她走?”
她一怔,才發覺自己走了神,将這幾句也說了。
她點點頭。
晏澄泉盯着她,問:“你想跟她走?”
晏澄泉的聲音很輕,甚至含笑,可眼底又深又沉,不像真心在笑,倒像在生氣。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生氣呢?
是怪她沒有早點說麼?
她又搞不懂了,隻是下意識搖搖頭。
手心裡的發如同溪水,淌過掌心。她繼續說言寒的行蹤,卻發現晏澄泉一直睜着眼,不動聲色地看她。
她問:“不睡會兒麼?”
晏澄泉揉了揉眉心:“不困。”
她又問:“那需要我将陣法關了,或去外頭拿些什麼麼?”
晏澄泉防備心極強,于内室一角設了符陣,偶爾休息或沐浴的時候會開,嚴禁任何人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