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熱,她很渴。
許久沒有這樣渴了。
她似乎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走着走着仰起頭,見着身邊一個模糊的人影。
陽光過于刺眼,于是那人影看不清面貌,隻見得幹瘦的身形,如同一幅骨架。
她聽見自己在說話,極小聲極虛弱:“水——”
那骨架似的人低下頭,伸手撫她額發:“泉兒,沒有水了。”
這聲音聽起來好嘶啞,好溫柔,又好難過。
“你回有水的地方,好不好?”
不知為何,聽着這聲音,她迫切想看清那人的容貌,然而一腳踩空,本就龜裂的土地于腳下碎紙般散開,露出底下烈烈火海。
那骨架陡然仰高離遠,連輪廓也看不清了。
她奮力掙紮,四肢與靈力卻不聽使喚,“飛花碎玉”亦不見蹤迹。
眼見着要落入火中,卻有一條藤蔓環住她腰腹,将她一把拉了上去——
她被拉出地面,一路向上。
因是背着陽光,她終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憔悴,消瘦,然而眉眼好相熟,她與晏清溪的臉上,皆有幾分影子。
她喝進了一口水,緩緩睜開眼,才發覺是夢。
然而烈火迎面,藤蔓束腹的感覺并未消散,反倒愈發真實。
她原想着要低頭看一看,可言燕已撲到眼前:“首座師祖,你醒了!”
這孩子一張臉都哭花了,眼睛腫得厲害,揉着眼道:“這是從滄瀾院帶出來的靈泉,再喝些罷——”
她蹙眉咳了兩聲,也确實頭暈乏力,任由身邊人扶起,就着手喝了兩口。
她一面喝一面思索,言燕說從滄瀾院帶出的靈泉,想必她們不在滄瀾院。
那大概是拂柳舟了。
她擡眼打量,果然青紗翠幔,竹椅木床,床腳立着半人高的青碧瓷瓶,斜插|着一捧柳條。
一派木靈的勃勃生機。
水碗又滿上,遞在她面前,她便再喝了一口,見言燕還在抹眼淚,到底安慰道:“我當真無事,隻是——”
等等——
她突覺不對——
倘若言燕伏在那裡擦淚,那喂水的是誰?
她一時僵住,說不出話。對方以為她口幹發不了聲,将水湊一湊,于是冰涼的碗延搭上她下唇,讓她無端打了個激靈。
她猛地扭頭,險些帶翻水碗,正見着一雙鳳目紅瞳,華美妖異,其上柳眉緊鎖,壓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阿鸢坐于裡側,一手喂她水,一手虛扶在她腰腹,妖力源源不斷地湧向傷口,壓下火毒。
她驚得幾乎要再次昏過去——與莫問秋對峙時都沒有這樣感覺——
“你們還記得這是哪裡麼!”
這可是五靈山最善草藥的拂柳舟!
誰知道有多少不外傳的手段?萬一他們有法子找出火鸢尾呢?
她先前還在昏迷,若是出了什麼事情,連護住她們的人都沒有!
“記得的記得的,這是拂柳舟——”
言燕急忙想捂嘴,又不敢捂她的嘴,隻好兩手捂住自己的,小聲道:“首座師祖且小聲些,被發現了可就不好了——”
你也知道不能給發現啊?
她一時眼前發黑,想翻身下床,誰知重傷未愈火毒尚存,加之又急又氣,竟傷口開裂,疼得險些跌下去。
言燕連忙要去扶她,阿鸢卻搶先一步,将她接住又靠回床榻,執拗道:“你傷這麼重,不能下來!”
她确實傷得不輕,單單這點動作便似耗費了全部精力,隻能借阿鸢的手撐着,目眩神暈。
言燕見她一時起不來,才小心翼翼道:“不是不想讓這位——”
她頓了頓,找了個稱呼:“讓這位木妖仙子留在滄瀾院,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呀。”
五靈山愛喚年輕俊俏的女弟子作仙子,于是言燕思來想去,便也這樣叫阿鸢,隻是這稱呼着實不對勁,令她更想昏過去了。
言燕也覺得變扭,卻實在不知阿鸢名姓,隻得繼續道:“這事說來話長,進了五靈山沒多久,我們便給軟禁在了拂柳舟,根本出去不得。好在仙子尋過來,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
“首座師祖且放心,她來來去去許多天了,确實是無人察覺。況且有了她的妖力,師祖恢複竟快多了——原先柳首座說,還要再過些時日才能醒呢。”
她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傷。她火毒發作前特意支開了阿鸢——卻不知阿鸢後面來時,她又是什麼模樣?
應當瞧着——無大礙了吧?
她心底想問,卻深知不是問這事的時候,便同言燕道:“軟禁?拂柳舟為何要軟禁我們?”
“是莫問秋做了什麼?”
言燕剛要張嘴,淚水便盈滿眼眶,隻得看了看阿鸢,目露哀求。于是阿鸢接下話:“那日焰雲天圍攻我們的弟子,全死了。”
她心頭大震:“全部?”
“是。”阿鸢似是料到她反應,早有藤蔓壓在她心脈,用妖力滋養,“我暗地聽了,莫問秋說滄瀾院勾結妖族,她帶人前去圍剿,卻全被殺了,而她也是拼死才逃出來。”
“現下也在拂柳舟醫治。”
這說辭言燕已聽過一次,再聽還是帶了哭腔:“她怎能這樣——我那日看清了,确有倒地不起的,可都還有氣,送去醫治也不成問題——”
“況且還有那麼多人沒事,咬緊了追殺我們呢——”言燕到底沒忍住,淚水直往下淌,“那麼多人呢。”
“彼此不是同門麼,何至于此?”
彼此不是同門麼——
這彼此是誰?
是焰雲天内部,還是滄瀾院與焰雲天?
又或許都有?
言燕哽咽兩聲,拿袖子胡亂在臉上抹。
五靈山的小弟子們沒有長輩那麼多顧慮,又是一道入門,常常相約着去接五靈線的任務,法術學累了也常常聚集玩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