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沒吃過,亦沒見過,聽說甜,忙将手在髒得幾乎瞧不出底色的衣襟上蹭蹭,抓過去,啊嗚咬下一大口。
一整個吃完,才有工夫說了個字:“甜。”
含璎與寶葵正收拾雞爪,牛兒又來了。
他兩個角髻似是紮好有些日子了,睡得毛蓬蓬的,還粘了幾根小雞毛,一到跟前便臭烘烘的,比木盆裡泡的鮮雞爪味兒還沖。
阿豚不由退了退,躲到含璎身後。
牛兒從背後拎出一隻毛羽斑斓的花公雞,髒黑的小手攥着兩隻雞翅。
含璎看了眼,不多大,紅燒勉強夠一碗肉。
牛兒道:“雞爪。”
寶葵忙道:“快送回去,仔細被你阿娘發現!”
牛兒把公雞往木盆裡一丢,那雞立時在盆裡撲騰起來,鬧得水花四濺。
寶葵大驚失色,尖叫一聲,跳起來連退兩步,一面摟住阿豚。
含璎怔愣一瞬,忙俯身去逮那小花雞,那雞卻已撲棱着雙翅,跳出盆去。
牛兒想抓,也撲個空,啃了一嘴泥,呸呸兩聲,爬起來又去追。
含璎跑去合上院門,回過頭,那小花雞張着翅膀,正繞着木盆轉圈,牛兒呼哧呼哧追着跑,始終差了一截。
寶葵姐弟呆立在廊檐下,神色俱都有些驚惶。
含璎叉腰觀察片刻,瞧準時機,果斷截住小花雞去路。
小玩意兒頗是機敏,轉身又想逃,被含璎一把拽住尾巴。
含璎拽着它尾巴,往後一拖,另一隻手上去,卡着它的細脖子,哼了聲,揚手,作勢要扇它面頰,“叫你跑!”
阿豚拍手,寶葵亦是一臉欽服。
含璎得意地笑笑,囑咐牛兒,“快送回雞圈。”
牛兒搖頭,堅持道:“雞爪。”
含璎一手拎着雞脖,一手叉腰,吓唬他道:“你阿娘會揍你。”
牛兒耷拉着腦袋,還挺犟。
院門不知幾時開了,周從寄站在門口。
含璎抓着雞,有些詫異:“夫君今日這麼早回?”
小花雞又撲騰,含璎高高拎起它,與它兩隻綠豆小眼四目相對,正想開口教訓,冷不防額上一疼,竟被它啄了一口。
含璎還沒來得及呼痛,便聽寶葵驚叫了一聲。
“嫂嫂!”
周從寄幾步到她跟前,查看過傷口,沒說什麼,拿走她手裡的雞,還給牛兒,領着牛兒往院門口走。
牛兒似有些怕他,雖不情願,仍接過雞,跟着他。
寶葵急道:“幸好沒傷着眼,可這口子也不小呢!”
阿豚扁着嘴,淚珠已在眼眶内打轉。
含璎去竈上水盆裡照了照,嫌他們大驚小怪,才這點口子,明日興許便合上了。
所以沒聽寶葵勸,去瞧郎中,照常鹵雞爪。
正在竈台上忙活,周從寄回來了。
“過來。”
含璎見他神色嚴肅,似是有話與她說,便放下木鏟,随他進了西屋。
“夫君有事?”
周從寄将兩隻醬色小瓷瓶擱在桌上,轉過身,借着南窗的光,又看了看她額上的傷。
含璎背後是桌,跟前站着他,無處可去,正想問他做什麼,就見他拿起其中一隻瓷瓶,拔開木塞。
一股藥味霎時沖鼻。
周從寄倒了些藥水在布帕上,湊過來,替她擦拭傷口,動作極輕。
含璎還是疼得一縮,偏頭想躲,被他掐着下颌擡起頭。
“别動。”
含璎扒開他的手指,沒好氣道:“疼的又不是夫君!”
周從寄頓了頓,隻道:“忍一忍。”
含璎嫌他冷血,怨怪地望着他。
周從寄不為所動,甚至又往布帕上倒了些藥水,刺得傷口又是一陣兒疼。
含璎皺着眉,瞧他架勢,不知底細的還道她害了雞瘟呢。
隻清洗還不算完,又仔細灑上好些藥粉。
“這兩日莫沾水。”
含璎故意與他作對,“我要洗臉!”
說罷不再與他啰嗦,從他與條桌間的縫隙擠出去,她還看着竈上的雞爪呢。
再說旺兒拎了兩包雞爪回去交差。
陸子琤嫌棄道:“拿走!”
旺兒問:“郎君不吃?”
陸子琤不耐煩:“有甚好吃?她做的能吃?”
旺兒喜道:“那、那便宜小的了?”
“走開!”陸子琤心頭正煩,擺手打發走他。
旺兒投桃報李,給了遊菀那婢女一份大的。
那婢女好生收着,回府後趁着遊菀歇中覺,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來與府裡的小姐妹分食。
幾人擠在廊檐下吃雞爪,由這雞爪說到含璎。
“四娘子竟有這手藝。”
“咱府裡的廚子都比不上。”
遊菀的婢女道:“生得也好,風吹日曬,面皮仍跟嫩豆腐似的,白淨細膩,嫩汪汪的。”
又小聲道:“三郎君恐怕還未死心。”
“怎麼說?”
“一聽四娘子賣雞爪,便急得發了頓脾氣,打發旺兒照顧四娘子的生意。”
有人附和不奇怪,說起另一件事。
“自小沒人舍得動三郎君一根指頭,成親那日,三郎君鐵了心去瓶蘭巷搶四娘子,人都點上了,到底給大郎君察覺了。”
“沒搶成?”
“一家子好說歹說,三郎君死活不聽,大郎君沒法子,動手打了他,還專往他臉上招呼,三郎君一向愛面兒,怎好頂着一臉傷出門見人?何況還是見四娘子。”
“聽說還不死心,一棍子敲暈了才老實。”
“原是與四娘子訂的親,不怪三郎君這般鬧。”
有個年歲稍大的婢女想是怕惹事,岔開話頭道:“你家娘子呢?沒買些雞爪?”
遊菀的婢女搖頭,“說身上沒帶銀錢,抹下金镯給四娘子,四娘子沒要,反倒包了些雞爪捎給遊家大夫人。”
旁人道:“若有心幫襯,怎會出手便給金镯?又道是郎君送的,再大的臉也不敢收。”
“怎麼,三郎君轉性兒了,幾時送你家娘子金镯了?”
婢女道不曾瞧見,幾人便都沒作聲。
東次間卧房内,遊菀披頭散發,坐在羅帳中,細瘦的小臉蒼白陰沉。
寶葵猶豫再三,還是尋個間隙,與周從寄說了換地兒賣雞爪的事。
周從寄聞言隻嗯了一聲,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