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靖庭司,不論是靖吏還是靖婢,廂房内僅配置一桌一椅,極力彰顯出司内人情冷淡,哪怕同僚亦是互不來往。
而今,辛辭的房内竟是多出來一把椅子,算是破天荒了。
難不成是還燒着,眼前依舊發花,辛辭擡手摸摸自己額頭,不燙,高熱該是退了。
那這把椅子是誰搬來的?用處為何?
吱嘎一聲,開門聲響傳來,辛辭的思緒被打斷,側頭望去,門扉打開,一道颀長身影從外走來。
辛辭與來人的視線對上,兩人俱是一愣。商挽蕭顯然沒料到辛辭醒來,而辛辭也完全沒想到這人竟是不敲門就直接進來了。
空氣凝結片刻,最終是商挽蕭先開了口,不尴不尬地問了句“醒了?”
辛辭點點頭,想到那日商挽蕭眼下地烏青,心中不乏感動,“這幾日,多謝司主的照顧。”
商挽蕭微微颔首,沒說什麼,而後緩步進到屋内,于辛辭研究半晌的那把圈椅落座。
這人落座動作十分自然,簡直是輕車熟路,不用再多想,辛辭也大抵知道了這把椅子的來處。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接着便是七八位女婢進入眼眸,每人都端着一木質食案,其上飯菜各式各樣,将辛辭屋中圓桌擺得滿滿當當。
吃食擺好,不用商挽蕭出聲吩咐,女婢都自覺地退了出去。
屋内又僅剩下兩人,再次陷入沉寂。
久久,辛辭站着似沒有落座的意思,商挽蕭擡眸看向眼前人,出聲詢問:“不餓?還是這些不合胃口?”
商挽蕭話音剛落,辛辭肚子裡就傳來咕噜一聲,幾日未好好進食,如今高熱退去,恢複活力的腸胃開始叫嚣。
這聲傳來,不用辛辭回答,商挽蕭也知道了答案,語氣中若有似無地帶上幾分笑意,“既然餓了,那就别站着了。”
辛辭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入座,不過,因這一聲咕噜,屋内氣氛倒是不像方才那般尴尬了。
不知是特意安排還是巧合,桌上的飯菜竟都是辛辭愛吃的,糖醋排骨、松鼠桂魚、紅糖糍粑……
辛辭的筷子落到紅糖糍粑上方,有片刻愣神,自從那日與商挽蕭起了争執後,她就再沒碰過這道菜。
看着辛辭收回的筷子,商挽蕭眸中掠過一絲疑惑:“怎麼不夾?”
辛辭垂眸撥弄兩下碗中米粒,躊躇片刻,後緩緩開口,“其實,那日我從膳堂帶出糍粑,本意是想給你也嘗嘗的。”
辛辭的聲音并不大,但商挽蕭卻是聽得一字未落,“要給我嘗,那為何最後送到别人那裡去了?”
這話雖是在質問,但語氣中的笑意卻比方才還要再深幾許。
辛辭的聲音降得更低,“那日看你臉色,我以為你不愛吃這個。”
這人什麼時候會看他臉色行事了?
不過,這句解釋對商挽蕭到底是受用的,“即使遇到不愛吃的,我斷也不會對着食物撒氣。”說罷,似是感覺說得不夠明确,又接着添了一句,“這糍粑,我還挺喜歡的。”
從商挽蕭嘴裡聽到“喜歡”二字不容易,辛辭想也沒想,伸手夾了塊糍粑放入商挽蕭碗中,“那今日補給你。”
許是因為很久沒人給他夾菜了,商挽蕭面上神色一頓,視線落到碗中的糍粑,半晌沒動。
辛辭見人反應不太對勁,忽地想起那雙筷子是自己用過的,頓覺不妥,嘴上說着抱歉,伸手打算再将糍粑夾回來。
到手的糍粑即将飛走,商挽蕭眉間一凜,馬上有了動作,手指一張一合用筷子擋回辛辭的動作,說話時帶着半真半假的恐吓,“上個試圖從我這奪食的人,墳頭草已經有半人高了。”
經過近一月的相處,辛辭已大抵摸清商挽蕭的脾性,這人越是将話說得駭人,開玩笑的成分越多,他真的想取誰性命的時候,是絕不會好心提前告知的。
辛辭收回筷子,還是做了解釋,“這筷子我用過,怕你會介意。”
話音落下,随之辛辭就看着商挽蕭将糍粑填入口中,嘎吱嘎吱吃得很香。
不知怎的,見商挽蕭這樣吃東西,辛辭臉頰忽地有些發燙,好似那人吃的并不是什麼糍粑,而是别的什麼。
未免讓人察覺異常,辛辭不敢再去看商挽蕭,埋頭隻管吃自己的飯。
一炷香後,一頓飯在一種微妙但整體還算輕松的氛圍中度過。
吃飽喝足,辛辭想起正事,起身走到榻邊,從枕下取出幾枚靖币,而後回到桌邊将靖币放到商挽蕭面前,“這些時日欠的靖币,一共五枚,您查收。”
商挽蕭垂眸掃了眼靖币,起身時随手拿起,而後走到辛辭面前,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抛着靖币,後施施然說道:“在靖庭司,欠繳靖币者,補繳時需付四成子金,這點你可知曉?”
“四成?那豈不還要再給你兩枚?”
商挽蕭點點頭,語氣中帶着幾分淡漠的壞性,“算得挺快。”
想到自己的靖币僅剩兩枚,辛辭有些不舍,站在原地半晌沒動作。
“怎麼?難不成你想賴賬?”
“這是你的地盤,我哪敢啊。”辛辭嘟哝着抱怨一聲,而後轉身去拿最後兩枚靖币,邊走還邊嘟哝,“早知道就晚醒兩天了。”
看着辛辭不情不願地走向床榻的身影,商挽蕭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待人轉回身時,又不動聲色地将笑意隐藏,裝出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
辛辭走回到商挽蕭身邊,沒太有好氣地伸手,“給。”
商挽蕭好似沒看到辛辭的小脾氣,如常接過靖币,到手一看竟是隻有一枚,眉毛微微挑起,“是我眼花,還是你腦子不好使了?”
辛辭攥緊手中靖币,揚起下巴看上去不好惹的樣子,“今日還未到時限,最後一枚等晚上再給你。”
“現在到晚上,相差也不過一日,如此短的時間,你覺得你能改變結局?”
“不試試怎能知道。”辛辭答得坦然,“就算不能,這剩下的半日時光,我也不想虛度。”
“所以,你是有了打算?”
辛辭點點頭,沒有隐瞞,“前些日子聽太子說,今日城西有燈會,我想去看看。”
不知是因為“城西”二字,還是聽到了太子這人,商挽蕭的面色頓時陰沉下來,語氣中也帶上幾分寒涼,“你同商舟約了今日去?”